对阿格尼而言,夜幕低垂的城镇是最适合狩猎的场所。
黑发黑眼,更重要的是浑身沾满鲜血与内脏的身体,让他得以融入夜色之中,从暗处杀死魔物。
阿格尼躲在瓦砾堆后方,屏住气息,只要魔物经过就立刻扑上去乱刀刺死。
相对地,阿格尼也经常被乱刀刺死,但每次都是阿格尼一个人活到最后,没有任何问题。
摄取了过量的兴奋剂,让他的精神亢奋到不必要的程度,使他沉浸在杀戮的阴暗喜悦之中。
杀与被杀,于暗夜中狂笑的身影,俨然就是怪物。
偶然间看见阿格尼的人,都对他那骇人的模样感到战栗。
然而,即使到了这个地步,阿格尼仍未舍弃最后一丝理性。
虽然战斗方式乱无章法,他却绝对不会伤害人。即使正在和其他魔物战斗,只要有人遭到其他魔物袭击,他就会立刻赶去代替对方被攻击。
只不过,从被阿格尼拯救的人的角度来看,感觉就像是被魔物袭击时,又有其他魔物从旁介入,开始战斗,所以完全无法放心就是了。
就这样,阿格尼在意识模糊的状态下,拯救了留在城镇各处的人们,却没得到半句感谢,有时还会遭受攻击,但他毫不在意,一心一意地持续狩猎魔物。
……然后,在这样的过程中。
“唔,别过来!别过来这边!”
一名将帽子压得低低的少年,对阿格尼举起某种东西。
少年原本大概是躲在瓦砾堆后面吧,他害怕地瞪着阿格尼,表现出抵抗之意。
“我……”
所以,阿格尼只是想让少年放心,正要开口说话时……
轰的一声。
接着,阿格尼的身体被轰飞了。
尽管身体被轰得四分五裂,阿格尼依然确实看见了,他看见少年手上的筒状奇妙物体发出光芒。
“……那是什么?我没看过那种武器。”
让身体再生,再次站到少年面前的阿格尼对少年这么说。
少年的喉咙深处发出抽搐般的微弱惨叫,颤抖着仰望阿格尼。
“你、你为什么还活着……你是不死者之类的吗?”
少年的反应很正常。不过,他这么害怕,根本无法沟通。
面对完全无法沟通的言语应答,阿格尼用他那无法运转的脑袋思考。
换作平常,阿格尼应该会说些让少年安心的话吧。但是,现在的阿格尼没有那个余裕。
因为药物和战斗而沉浸在昏暗兴奋之中的脑袋,非常懒得挑选用字遣词。取而代之的,是诉说着自己还没打够。
阿格尼只想思考战斗的事。或是干脆什么都不想,只想杀戮。浑身沾满血和泥巴,舍弃人性。
……这是某种安宁,甚至是一种堕落的快乐。一旦停止战斗,这份兴奋就会消退吧。而且,要放弃这份安宁实在可惜。
但是,尽管如此。要对少年见死不救,有太多东西在阻挠他了。而且,阿格尼也没有保护少年战斗的力气和灵巧度。
最后,阿格尼叹了口气,抱起少年娇小的身体。
“你、你要干嘛!”
“不好意思,我带你走。”
紧紧抱住全身僵硬的少年,阿格尼迈开步伐。总之先前往城镇的中央。
循着仿佛喝醉般模糊的记忆,阿格尼勉强想起人们都聚集在城镇的中央。
阿格尼抱着少年移动,同时感觉到药效开始消退。
大概是战斗的兴奋感无法持续下去了吧。
然后不知是幸或不幸,兴奋消退后,思考变得理性又忧郁,阿格尼多少能对怀里的少年说的话做出反应。
“你、你想对我做什么!放开我!放开我!”
“我要把你带到城镇中央。不好意思,我可没厉害到能一边保护你一边战斗。”
“不需要!放我下来!我还没杀够!”
但是,少年说的话非常暴力,同时又让人感觉到某种自暴自弃的危险。
“我要杀光他们!那些怪物,全部得驱逐出去!”
少年散发的憎恨,阿格尼也能理解。刚才支配和驱使阿格尼的,或许也是这类憎恨。
只不过,阿格尼的憎恨已经磨耗殆尽,没有这个少年的憎恨那么尖锐。
阿格尼对少年感到某种怀念,但还是看着少年,多少想吓吓他,于是说道:“算了吧,你会死的。”
少年瞬间对那双混浊的漆黑眼眸感到畏怯。
阿格尼从那双眼睛里,看见了和自己拥有的类似,却因为磨耗而失去锐利,沉重的憎恨但是——
“那样也好。”
少年眼神一亮,回瞪阿格尼。
“死了也无所谓。”
“……这样啊。”
阿格尼叹了口气,重新抱好少年,继续往城镇中央前进。
“喂!你干嘛带我走啊!放开我!”
“我不是说了吗?我这个人没那么灵巧。”
阿格尼无视少年的抗议,继续前进。
阿格尼心想,自己明明这么渴望死亡,却阻止渴望死亡的他人,这样会不会太傲慢了?
当阿格尼回到城镇中央的建筑物时,覆盖城镇的结界已经完成了。
“啊!阿格尼!”
莉莉娅发现阿格尼接近建筑物,从屋顶上对他喊道。
“成功了!总之这样结界就完成了,只要把留在结界里的魔物全部杀光就安全了!”
莉莉娅的精神似乎因为疲劳而松懈,她醉醺醺地笑着这么说,对阿格尼露出满面笑容。
阿格尼苦笑以对,决定先把怀里的少年带进建筑物里。
阿格尼一踏进建筑物,气氛瞬间变得紧张。
“啊,不是魔物,是人类。虽然看起来很凄惨……”
阿格尼试着结结巴巴地辩解,但他非常清楚,这番话毫无说服力。
这也无可奈非。阿格尼自己本来就不想休息,反而想赶快把少年放下,再次去战斗。阿格尼把少年放到地上。
“你爸妈呢?”
“没有。”
“这样啊,那有监护人吗?”
“……不是没有。”
“在这栋建筑物里吗?”
阿格尼问得非常简单,少年一脸不情愿地点了头。
“那就去吧。”
阿格尼轻轻推了少年一把,但少年没有自己迈开步伐。他只是用力握紧手上的武器,低着头。
“……要死,等你真的想死再死也不迟。”
阿格尼叹了口气,握住少年握着武器的手,劝导似的说道:
“如果你有不希望你死的人,就更该如此。”
他看着少年的眼睛这么说,少年犹豫了一下,但还是明确地点了头。
“阿格尼。”
兰斯洛特从建筑物里走了出来,脚步声十分响亮。见状,阿格尼推了少年的背一把,将他推进建筑物里。
兰斯洛特瞥了从自己身旁经过的少年一眼,但没有继续对他表现出兴趣,转而对阿格尼露出凶狠的表情。
“阿格尼,想吓唬这里的人吗?至少该对自己的穿着打扮有点自觉吧。”
“我知道啊。”
阿格尼瞄了兰斯洛特背后,建筑物深处看着自己窃窃私语的人们一眼,不自在地耸了耸肩。
“……我们出去吧。”
兰斯洛特用力推开阿格尼,暂时走到建筑物外面。
来到外面,可以听见失去攻击对象和逃跑场所的魔物们吼叫的声音从镇外传来。
“结界好像完成了,我听莉莉娅说的。”
“什么?……哦,从屋顶上啊。”
兰斯洛特仰望建筑物上方,从那里探出头来的莉莉娅带着灿烂的笑容对他挥手。她身旁的瓦曼也探出头来,开朗地挥动法杖。
确认了他们的状况后,兰斯洛特将视线转向远方,从镇外传来魔物叫声的方向。
“好了,结界也完成了,接下来只剩下扫荡……你还能战斗吗?”
莉莉娅和梅林的精神力已经快要耗尽,无法好好战斗。而魔法师们无法战斗的话,兰斯洛特最好还是不要离开建筑物,以作为防守这里的战力。
这么一来,在这些人当中,能够战斗的就只有阿格尼了。
“当然。”
而阿格尼对于再次投身战斗没有丝毫犹豫。
思绪模糊不清,身体非常沉重。再生速度似乎也变慢了,身上到处都还留有伤口。
尽管如此,身体还是动得了。阿格尼想动,他觉得,要放弃战斗等到完全动不了再说。
“只是,我没有武器。小刀也好,剑也好,斧头也好,我想要单手就能使用的武器。”
“你原本带在身上的东西怎么了?”
“断了。还有,药也快没了,我想重新喝过。”
阿格尼提出要求,兰斯洛特露出不悦的表情。
药应该还没失效吧。既然他说药快没了,就表示他用了相当多次,把身体搞坏了吧。
连金属剑和小刀都断了,不难想象比金属更柔软的肌肉和骨头究竟断了几次,变成什么样子。
“……我可不能让你进到建筑物里面,我去拿过来,感谢我吧。”
说完,兰斯洛特转身走进建筑物。
兰斯洛特有预感,天亮时自己恐怕得去把阿格尼带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