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账房中等身量,面白短须,乍一看倒有几分读书人风清云淡的气韵。
“小人周卓拜见五奶奶。”周账房在台基下站定,双手拱起,深深鞠礼。
“周账房不必多礼。”赵荑脆声应着。她这几日心情一直很好,此刻见了周账房虽心有疑虑,但态度却很是和蔼。公爹的人,还是不要怠慢的好。
“谢五奶奶!”周账房直起身来,目不斜视:“今日来叨扰奶奶,是因有要紧事禀告。”说着他从袖中抽出一个册子,双手捧着递向廊下门口立着的满儿。
满儿略带疑惑地扫了他一眼,迈步上前接了册子,转身跨过门槛,绕过屏风,把册子呈到赵荑手中。
赵荑见男客时,若需观察来人,总会站得离屏风近些。几个婢女常伴她身侧,对她的习惯很熟悉。
赵荑接过册子翻开。她目光微凝——这是账册。国学院的老师曾细细讲过历朝历代的做账方式,赵荑甚至还见过珍稀账册孤本。周账房的这本账册入账和出账次数并不多,但时间跨度却有十数年。每笔入账数目都很大,出账数额相对小些,但对于普通人家来说同样是天文数字。
“周账房想说什么?”赵荑提气问道,同时用眼神示意满儿出去把周账房领上台基,站到廊下离门很近的位置。虽院子里除了清澜和清溪都是她的心腹,但若真的是秘事,还是尽量少些人知道才安全。
满儿照作,随后自己退出数米开外。每个做下人的都知道,秘密知道的越少,危险越小。
“启禀五奶奶,这是大老爷在庄子上财物的收支账册。”周账房压低声音回禀。
“周账房好大的胆子!既是大老爷的东西,为何拿予我?这不合规矩!”赵荑声音骤然冰冷。
“五奶奶莫气,请容小人回禀!”周账房全然不受赵荑态度骤变的影响,依旧低声说:“五奶奶挖出大老爷的一箱金锭,这在庄子上不是秘密。您无意卷了进来,总要善后。”
“善后?周账房怕是多虑了!我不过是处置荀二这起子小人才无意撞破,回府我自会向公爹禀明!”赵荑语气没有变化,但心下已然升起不好的预感。
“五奶奶怕还不知道,大老爷已失踪多日!”周账房说。
“失踪?”赵荑心下一沉。
“是!大老爷为财物取用方便,给了小人专门和他联络的人手。因江南水患,大老爷月前被派出京查看水情,同行的还有大爷。半月后二爷也随赈灾粮队出京。原本大老爷路上还给小人传过消息,要小人备足银两,以备万一水情难控,上官责备,总要银钱疏通打点。但此后,小人再未收到任何消息。小人不知后续该如何行事,就联络了人手打探,传回的消息是,大老爷一行在樊江中游一带遭遇河口决堤,大老爷和大爷失踪。小人不知该做何反应,这些日子虽不断打探消息,但也着实惶恐。小人原只能等着,不过这些日子见五奶奶行事果决、自成章法,小人就生了来见奶奶的心思,请奶奶决断!”周账房低低禀报,但每一句话都重重敲在赵荑心上。
长房长子和长子嫡孙同时出事,这对任何一个世家大族都是极大灾难。大老爷虽尚未获封,但确是最顺理成章的侯府世子人选。若大老爷出事,长房势必受到最大冲击。
“你说二爷也出了京,可还好?”赵荑不知该怎么反应,只本能地问。
“目前小人没有收到消息,不清楚。”周账房据实以报。
长房三子,大爷、二爷都是嫡出,只有赵荑夫婿五爷是庶子。如果二爷还在,五爷压力会小些。可如果二爷也不在了,长房就只能靠五爷支撑。
跟切身利益相关,赵荑稳了稳心神。
“大老爷和大爷出事,身边随从呢?可有府里人?”
“有随从落水,但大部分逃脱了。府里护卫有七八人在,事出紧急,众人没反应过来,等发现不对已经施救不及。”周账房说。
恐怕性命攸关的时候,只顾着自己逃脱吧。赵荑没想过问责,但总要多问问,否则会显得她格外凉薄。
想了想,她又问:“这账册和财物可有什么说法?”
“这是大老爷私产,连大太太也不知。”周账房细细回禀:“因数目巨大,大老爷不放心留在府里。京城附近的庄子都是各府把持,来回支取财物,想完全避人耳目实属不易,因此大老爷把财物放到了这边的庄子上。一来这里无权贵盘踞,二来庄子少有外人,只隆昌侯府的招牌就能吓退所有人。”
“除了你,还有谁清楚内情?”赵荑问。
“只小人清楚。那荀二带回一箱金锭而已,其余财物他并不知晓。那一箱金锭不过是大老爷用来掩人耳目。大老爷在几个庄子里都放了少许财物,即便有人盯上,也只以为已经找到。”周账房并不隐瞒。
这大老爷为了钱财真是煞费苦心!“既只有周账房清楚,若大老爷不在了,你不说与我听,这些钱财不是可由周账房随意支配么?”赵荑眼中精光闪过。
“五奶奶明鉴!”周账房慌忙躬身行礼:“莫说小人没这样的心思,即便小人有,也是不敢的。大老爷定然安排了心腹看着小人,怎会任由小人胡作非为!何况大老爷一步算三步的谋略,小人哪里敢有非分之想。”
周账房其实没敢说出口的话是:那大老爷心狠手辣,怎会放心只让他看着大笔财物。若他敢动这样的心思,估计没等把财物挖出来,他就已身首异处了。他其实更怕大老爷失踪,怕他的手下事前得过吩咐,先把他这样知道太多机密的人灭口。这也是他着急给自己找个保护伞的原因。他想过无数遍,只有这五奶奶最适合投靠。二房、三房他都没过多接触,此时起依附之心怕也难成心腹。他既一直是长房的人,长房自然是他最好的选择。而长房二爷势微,其岳丈只是从五品的治书侍御史,缺乏强有力的靠山。在二老爷和三老爷这些长辈面前,二爷即便承爵也会束手束脚。而五爷不同。他走的是科举路,对侯府的依附有限,而他又有捬义侯府这样强势的岳家,谁敢小瞧了他?况且这些日子端看这五奶奶行事之老辣狠厉,也让他生了依附的心思。主子有心计手段才能护住手下人,才能让手下人有好日子过!他经历过家族巨变,太清楚靠山的重要!但凡他父亲有强大的靠山,也不会被构陷而流放身死。
“财物藏在何处?”赵荑问。
“在您这院子里!”周账房一句话惊得赵荑险些把身前的屏风推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