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的雪片突然变得绵软,落在铁甲上竟不化开,像沾了尸油的棉絮。徐达站在辕门前,看三百\"援军\"如蜡像般融化在月光里。李二突然拽住他战袍下摆,这个素来沉稳的亲兵此刻眼球凸起:\"将军您看...他们的影子...\"
融化的冰水在地面蜿蜒成溪,每道水痕里都沉着半透明的人形。徐达用剑尖挑起水渍,腥臭的液体突然沸腾,蒸腾的雾气里浮出张扭曲人脸——正是三日前战死滁州的张百户。
\"封营!\"
铜锣声响彻营区时,徐达发现西北角的岗哨凭空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座青苔斑驳的望楼,飞檐下悬着的铜铃锈迹与他在应天旧宅的檐铃如出一辙。更诡异的是望楼木柱上刻满刀痕,每道刻痕都与他少年时记录身高的划痕分毫不差。
辰时的炊烟里混着檀香味。徐达掀开蒸笼时,屉格里整整齐齐码着带冰渣的眼球。当他用筷子夹起一颗,瞳孔突然收缩,映出朱元璋正在批阅的军报——落款日期竟是至正二十三年。
\"将军!\"火头军突然惨叫,蒸笼缝隙里伸出只白骨手,食指套着徐达的翡翠扳指。那本该在五年前鄱阳湖水战中沉入江底的信物,此刻正在骨节间泛着幽光。
午时的日头在粮仓顶上投下双影。徐达踹开仓门时,二十口米缸已变成漆黑棺椁。棺盖缝隙里渗出冰晶,在地上汇成濠州至应天的舆图。当他用剑鞘敲击棺木,里头传来指甲抓挠的声响,与三日前地窖陶缸的动静一模一样。
\"开棺!\"
亲兵们颤抖着撬开首棺时,腐臭味熏得人睁不开眼。棺中躺着具身披龙凤纹敛服的尸身,面部覆盖的玉覆面突然滑落——赫然是徐达自己的脸!尸身右手紧攥的帛书上,朱砂写着\"丙午年腊月初七卒\",正是二十八年后的大限之日。
未时的寒风裹来婴儿啼哭。徐达循声找到马厩后的枯井,井沿结着人形冰壳。当他探头下望,井水映出的不是自己,而是个脖颈折断的老者。那老者突然睁眼,井底传来木板破裂声——正是徐家祠堂祖井特有的响动。
申时三刻,校场冰棺开始移动。七具棺椁自行排列成北斗状,棺盖上的血字渗出冰面,在空中凝成滴漏形状。当最后一滴血珠坠落,徐达听见身后传来铠甲碰撞声。转身的瞬间,他看见三百亲卫整齐列阵,每张脸都蒙着层冰霜。
\"将军有令!死守辕门!\"
熟悉的号令声让徐达浑身发冷,这分明是他自己的声音。队列最前方的\"徐达\"突然转头,左眼窝里爬出条白蛆,蛆虫背部红线组成\"癸卯\"二字——正是当下年号。
戌时的梆子带着哭腔。徐达端坐中军帐,案头烛火投出三重影子。当他伸手去取兵书,发现《孙子兵法》的字句在烛光里重组,墨迹游动成\"开门揖鬼\"四个血字。帐外突然传来整齐的叩门声,从辕门到军械库共十二处,声调高低暗合十二律吕。
子夜时分,更夫的灯笼滚过营区。徐达看见满地积雪变成纸灰,灰烬中凸起数百人形。某个无头人形突然抓住他脚踝,断颈处喷出的不是血,而是大团湿漉漉的头发。发丝间缠着半块虎符,符上刻着大宋淳佑年号。
\"将军!地脉...地脉在动!\"
李二的惨叫从地窖方向传来。徐达冲下石阶时,二十口腌菜缸正在渗出血水。缸身上的镇邪符逆时针旋转,朱砂符文扭成\"徐\"字。当他挥剑劈开第七口缸,涌出的不是腐尸,而是粘稠的黑夜——地窖突然陷入绝对黑暗,耳边响起五年前鄱阳湖的喊杀声。
五更天的晨雾带着铁锈味。徐达从黑暗中挣脱时,发现自己站在滁州城头。城墙垛口结着冰棱,远处蒙元骑兵的旗帜正在燃烧。当他抬手搭箭,箭囊里却装满带冰碴的人牙。弓弦震响的瞬间,整座城池如镜面般碎裂,露出底下二十里铺营区的军帐。
辰时的炊烟升起时,蒸笼里蒸的不再是食物。徐达看着厨子颤抖着揭开笼屉,第五层搁着颗仍在跳动的心脏。心室表面布满冰裂纹,每次搏动都溢出黑色血珠。当血珠滚落竹屉,竟自行排列成营区布防图,岗哨位置标着阵亡士卒的生辰。
午时日蚀,粮仓米缸同时炸裂。黑粟如潮水漫过营区,每颗米粒都嵌着人眼。徐达挥剑斩向米浪时,剑锋突然沉重万分——精钢打造的刃口竟生出铜绿,纹路与五百年前的古剑别无二致。
申时末的寒风里飘着酒香。徐达循味找到军械库后的空地,十三坛女儿红整齐码放。当他拍开泥封,酒液里泡着三百枚带冰的眼球。最骇人的是坛底沉着块玉佩,正面刻着徐达表字\"天德\",背面却是蒙文写的\"怯薛军副统领\"。
戌时梆响,八处营门同时传来叩击声。徐达持剑立于中军帐前,看见自己的影子分裂成七道。每道影子脖颈都有勒痕,最左侧那道突然抬手,指节叩向虚空。铁器相击的脆响中,整座营区的地面开始倾斜,军帐如折纸般层层翻卷。
子夜时分,徐达在铜镜里看见自己长出尸斑。当他试图擦拭镜面,指尖传来棺木的触感。镜中突然映出整座营区的俯瞰图,二十里铺的地形正在缓缓旋转,最终变成个巨大的滴漏形状。更漏两端分别刻着\"至正十八年\"与\"洪武三年\",而他正站在时间的沙粒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