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时分,李文忠发现战马的眼眶里长出了铜钱。
这匹枣红马是去年在滁州大营得的赏赐,此刻正用前蹄刨着青石板,每刨一下就有铜钱从眼角挤出来。那些沾着血丝的铜制方孔钱叮叮当当落在地上,转眼就被血雾腐蚀成赤红色。
\"闭着眼过去。\"李文忠用布条蒙住马眼,手指触到湿冷的眼睑。马匹突然人立而起,鬃毛间迸出大团黑发,发丝里缠着半截青铜镜。张五眼疾手快斩断马缰,畜生冲进血雾时,马尾已经变成一束蠕动的长发。
祠堂里飘着艾草苦味,幸存的五十七人背靠背坐在草垫上。李文忠注意到他们的甲胄正在变色,原本乌黑的铁片泛起珊瑚红,像是被血雾腌渍了三天三夜的咸肉。
\"将军,箭囊...\"亲兵颤抖着捧来箭袋。雕翎箭的镞尖生出枝状红锈,细看竟是无数交叠的人形。李文忠折断箭杆,木茬里渗出暗红汁液,腥味浓得呛人。
祠堂外突然响起击柝声。众人握紧兵刃时,却见赵大的尸体摇摇晃晃走进来——这个昨日被铜钱封眼的少年,此刻浑身爬满血色纹路,关节以不可思议的角度扭曲着。最骇人的是他的嘴,两排牙齿咬着一面完整铜镜,镜面映出十三道灰影。
\"闭眼!\"李文忠的吼声带着破音。但还是迟了,三个新兵下意识看向铜镜,他们的瞳孔瞬间蒙上灰翳。当啷一声,铜镜落地摔成八瓣,每个碎片里都映着不同的灰影。
赵大轰然倒地,腐肉如烂泥般塌陷,露出森森白骨。那些骨头上布满细密孔洞,像是被铜钱反复击打过。李文忠用刀尖挑起块碎骨,发现孔洞里塞着发丝粗细的红线,正随着血雾起伏脉动。
\"这他娘的是湘西尸蛊?\"张五话音未落,祠堂梁柱突然渗出黏液。朱漆剥落处显现出密密麻麻的手印,每个掌纹都在蠕动。李文忠用刀背刮下些黏液,那东西竟顺着刀身爬向手腕,在皮肤上灼出焦痕。
祠堂外传来号角声,是朱元璋亲军的调令。可当众人冲出大门,却见血雾凝成一面猩红大纛,旗面浮现出数百张扭曲人脸。大纛忽地卷向人群,三个士卒被裹成蚕蛹,惨叫声中,蚕蛹表面鼓起十三个人形凸起。
李文忠挥刀斩断旗角,断口处喷出黑血。浓雾深处传来金铁交鸣声,他想起三日前在芦苇荡看到的沉船——那些战船的撞角上,也缠着类似的猩红织物。
\"回祠堂!\"他拽着张五翻滚进门槛,身后传来皮革撕裂声。回头看时,血雾里伸出数十条溃烂手臂,正抓着半截马尸往雾中拖拽。青石板上犁出深沟,沟底残留着珊瑚状结晶。
入夜后,祠堂成了活棺材。李文忠盯着供桌上那盏长明灯,灯油里沉着几枚铜钱。火苗突然蹿起三尺高,焰心显出老妪面容。他本能地闭眼,却感觉有东西在耳后呵气——带着鱼腥味的,潮湿的呼吸。
\"将军!看地上!\"张五的声音变了调。青砖缝隙里渗出红线,如同活物般交织成网。红线所过之处,砖石表面浮现出人脸浮雕。李文忠的牛皮军靴突然开裂,脚趾触到某种冰冷滑腻的东西。
火把的光晕里,整座祠堂的地面正在融化。血色泥浆中浮起十三具棺材,棺盖上刻着\"陈\"字。最前排的棺材突然炸裂,飞溅的木刺扎进梁柱,转瞬长成血色珊瑚。腐臭味扑面而来,棺中老妪的脖子突然伸长,溃烂的面皮几乎贴上李文忠鼻尖。
\"闭眼!低头!\"他挥刀劈向棺材,刀刃却像砍进棉絮。老妪的头发缠住刀身,发丝间睁开无数灰白眼珠。李文忠果断弃刀后撤,耳畔响起绞索收紧的吱呀声。
祠堂突然剧烈震动,供桌下的青砖塌陷成洞。众人坠入地窖时,李文忠最后瞥见房梁——那些血色珊瑚已经爬满屋顶,正在缓慢地开合,像无数张咀嚼的嘴。
地窖里堆着发霉的稻谷,墙角蜷缩着七具枯骨。张五点燃火折子的瞬间,枯骨突然立起,指骨指向东南方。李文忠顺着方向看去,土墙上嵌着面铜镜,镜框用铁链锁着个木匣。
\"是陈友谅水师的令旗匣!\"亲兵惊呼。匣面阴刻着九头蛇纹,与鄱阳湖水寨缴获的印信如出一辙。李文忠用断刀撬开铜锁,匣内绒布上躺着半枚虎符,缺口处沾着黑褐色血迹。
虎符突然开始震动,地窖顶部传来抓挠声。血色珊瑚刺穿土层,根系间缠着具新鲜尸体——是昨夜失踪的伙夫,此刻他大张的嘴里开满了铜钱花,每枚钱孔都缀着颗眼球。
\"砸了那面镜子!\"李文忠话音未落,铜镜突然映出雾中景象:十三道灰影正在祠堂外徘徊,老妪手中的长发已缠住整个房梁。当第七个士兵举起铜锤时,镜面突然泛起涟漪,显出朱元璋中军大帐的轮廓。
张五突然发出呜咽,他的瞳孔里映出个梳头女子。李文忠抄起稻谷撒向铜镜,谷粒在镜面弹跳的瞬间,所有倒影都消失了。再看那虎符时,缺口处竟伸出了细小的骨爪。
地窖深处传来水声。众人举火照去,只见墙角渗出猩红液体,渐渐汇成个小潭。潭水突然沸腾,浮起个铜镜组成的漩涡。最可怕的不是镜中鬼影,而是每面镜子都映着他们闭眼的脸——那些倒影的眼皮正在被无形的手撑开。
\"填了这潭!\"李文忠带头掀起地砖。当最后一抔土砸进血潭时,所有铜镜同时炸裂。飞溅的碎片中,他们看见十三道灰影正在雾中梳头,每梳一下,血雾就浓重一分。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地窖里响起婴儿啼哭。众人循声找到个陶瓮,瓮口封着张人皮。李文忠挑开人皮瞬间,哭声戛然而止——瓮里堆着十三颗心脏,每颗都穿着铜钱,钱孔里塞着花白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