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头杂耍固然精彩,但时局如此,却让王川提不起半分兴趣,从许一安的一言一行和有恃无恐来看。
只怕其身后站着一个庞然大物,而能凌驾于地方衙门之上的,便只能是内廷二十四衙门。
总而言之,郑青阳审不得。
街边耍猴戏落幕,训猴人敲着铜锣,拿着陶瓷碗,卑躬屈膝的向看客们索要钱财,口中喊着早已熟透的台词。
然而看戏的路人,打赏者寥寥无几,多数是为了看个热闹。
王川从衣兜里掏出半两银子,准确无误的抛在那陶瓷碗中,便见训猴人连声道谢。
王川笑了笑,带着铁牛没入人群之中。
……
数日一晃而过。
郑青阳的案子迟迟没人去审。
巡抚衙门多次派人口头传谕让王川和梅焕之去审,每次王川都是带着梅焕之逛一下臬司衙门,顺便混吃混喝,然后屁颠屁颠的跑回知府衙门。
至于提审郑青阳?
根本连郑青阳面都没见,对此,赵云礼无比恼火,他又不好下提审文书,如若下了这事他就脱不了关系。
落到最后,锦衣卫指挥使沈七都坐不住了,亲自下场,要求公审郑青阳,这下谁都逃不掉了。
臬司衙门。
赵云礼态度淡淡地,指了下大案下首的一个座位,说道:
“请就位吧!”
王川并不在意赵云礼的态度,自顾自向他指的座位走去。
这才看到,右边第一张案桌的下首站着梅焕之,上首空着自己的位置,走到那张椅子前刚站定,梅焕之便轻碰了他一下。
王川斜望了他一眼,梅焕之却目示他,让他看对面大案。
王川朝大案望去,这才又看到,大案左边的首位上,站着位身穿按察使官服的中年人。
此人面若冠玉,未留有文官标志性的长须,双目炯炯有神。
此刻,两人的目光在空中闪亮的一碰。
靠下首左右两张案桌前,站着四个锦衣卫,双目注视前方,毫无表情地如同石像一样。
赵云礼走到正中大案前,也不看众人,只简单说了一句:
“都请坐吧!”
说着,自己便先坐了下去。
三名陪审官,四名锦衣卫也都坐了下去。
“既然诸位都到了。”
赵云礼仍然不看众人,而是将目光望向堂口前方,继续说道:
“沈青阳一案,牵扯甚广,按上差掌握的贪墨罪证,少说贪墨数百万两,哪些能查,哪些不能查,哪些能查出来,哪些已查不出来?”
说到这里,他才将目光慢慢扫向众人。
“还望诸位细细斟酌,秉承天理国法人情,行于所当行止于不可不止,给朝廷和皇上一个交代。”
听完赵云礼里这主审官定的调子,王川直呼老狐狸,如此之低,又如此之虚,简直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典范。
旁边坐着的梅焕之皱了皱眉,正欲起来说话,便被王川扯了扯衣袍,收起了心思。
对面的新豫州按察使同样皱了皱眉,脸上露出不满的神态,可这个时候是不能够跟主审官抗颉的。
又过了数十息,赵云礼终于说完了,便见他望向新豫州按察使。
“刘大人!”
“在!”
“你是新上任的按察使,主管刑名,又是皇上钦点的办案官,这郑青阳一案就由你领办吧。”
坐着的王川,差点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赵云礼这甩锅侠,又要甩锅了,或许是见这招在自己身上不好使,想换个冤大头。
“这只怕不妥!”
刘林急忙站起来,不可置信的望着赵云礼,说道:
“中丞是主审官,我是会同办案,钦案理应仍由中丞来领办,而不是我吧?!”
赵云礼依旧从容淡定,很是随意地将话挡了回去,道:
“郑青阳由你领着王知府、梅知州,还有镇抚司四位上差审讯,审出的结果再交给我,由我领衔上奏朝廷和皇上。”
刘林咂吧咂吧嘴,还想说话
便听“啪”的一声。
赵云礼已经击响了惊堂木。
“带郑青阳!”
此时,下座的王川,只感觉憋得难受,遇上赵云礼这种上司,绝对可以说,倒了八辈子大霉。
尤其是那副甩锅的模样。
欠揍得很!
很快郑青阳被带了进来,那满是硬气的目光,没有半丝革员的样子,一身刑具也未能让他弯腰。
他饶有兴趣的望着大案上坐着的昔日同僚赵云礼,啧啧两声,说道:
“赵大人,我还未定罪,尚属革员,请给我去掉刑具,设座问话。”
这般硬气的话,听得王川一愣,甚至怀疑郑青阳是不是有靠山,不然这般有恃无恐,解释不通啊?!
赵云礼没有回答他,而是将目光转向刘林,问道:
“刘大人,你说呢?”
郑青阳循着赵云礼的目光,看向坐在左边案首的刘林,见其穿着按察使的袍服,目光顿时黯淡不少,嘴角不由挂起一丝苦笑。
刘林算是看出来了,赵云礼是想隐身钦案之后,让自己出来顶头。
可事情不能拖了,他之所以上任豫州按察使,不就是皇上等得不耐烦了吗?
因此,他必须说话,目光刷地刺向郑青阳,沉声道:
“郑青阳,对你这些巨蠹,皇上想宽容你们,苍天也容不下你,跪下受审!”
说到这里,他抓起惊堂木猛地拍下。
“啪!”
刺耳的音浪,冲击得王川耳膜不适,忍不住看了一眼这新豫州按察使。
堂威声立刻大作。
“威…武…”
久在官场的郑青阳皱了皱眉,脸色难看,这时候,要是自己不跪,便会被刑杖击跪,于是咬着牙屈辱的跪了下去。
越是曾经大权在握,后来身涉重案的人越是明白。
这时候,必须搬出靠山,让审案者有所忌讳才能减轻罪罚。
郑青阳无比明白这一点,即使天塌下来,只要搬出宫里就能顶住,人是跪下来了,神态却依然不变。
“落在你们手里,无非一死罢了,可各位大人不要忘了,我一个刚上任三年的布政使,贪墨几百万两银子,你们想没想过,我一个人能撑得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