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吗?”丹珠开心地问,“真的可以吗?”
“有什么不可以!”沈腾回答得斩钉截铁。
若这女子真愿意在越巂郡城安家,对于越巂郡人民来说,未尝不是好事一件。
丹珠忐忑不安地说:“可我想念我的兄长。”
沈腾笑道:“那还不简单,你在高原一个家,越巂郡城一个家,冬季在这里生活,夏季带孩子回娘家,岂非两全其美?”
丹珠明显动心了,大眼珠子骨碌碌地转来转去,浑身都洋溢着一股幸福的味道。
这事情本不复杂,丹珠也做好了两地安家的打算,这对于她来说,那都不叫事儿。只要她愿意,他兄长能在越巂郡单独为她建一座城池都没问题。
开心没多久,老郡守来了,说她兄长叫她回家。
丹珠的心顿时就沉了下来。
终于到了要离开的时候……
丹珠的心却纠结得像个麻花。终究有一天,她会回去见兄长的,但真的事到临头,她却很不想离开这里。
这里多好啊,鲜花满山,瓜果遍地,人民一个个满脸笑容,尤其,爱心又那么浓……儿子虽然什么也不懂,但每次被汉人抱起来时,都开心地大笑不止。
甚至当儿子不得到小心将尿尿到这些汉人身上时,不论男女老少,一律觉得是好事儿,一个个“童子尿童子尿”地叫着,貌似他们蛮人得到了天神的祝福那样开心快乐。
走了,什么时候还会回来呢?
越巂郡安家的事情,老郡守早已经在着手准备了,说已经准备妥当,随时可以入住了,那一定很美——她想。
但现在,她要回去见兄长了,可自己的这个家,她还没有机会见到呢。
丹珠又是纠结,又是伤感。
不回去,兄长担忧。
回去,舍不得这些汉人。
而且,在心里,她其实很想早点与兄长见一面,将沈腾的那番理论好好地讲与兄长听。至于那些生僻的词语所表达的内涵,她早已经融会贯通烂熟于心,她相信自己的兄长也一定会有所触动。
三天后,丹珠母子三人、沈腾、猴子、乌蛮三杰,以及30名汉子,带着诸多行李物品离开虎头凹,向西北部牦牛蛮所在地行去。
这个季节的南中,也许是最美的南中。
群山巍峨屹立,处处高山流水,花香鸟鸣,深涧回响,莽莽的原始森林一望无际,小松鼠在树梢之上嬉戏打闹,猿猴不时摘下野果子抛掷在人们的脚下。
汉子们轮流抱着小家伙,逗得小家伙咯咯咯咯地笑不停。
丹珠和沈腾走在一起,一开始离开时的不开心,很快也就消散在云霄天外了。一路上说说笑笑,很是欢快。
走走停停,磨磨蹭蹭,反正大家也不急着赶路,就这样走了十来天,道路日渐地险峻起来,有时候,甚至会遇到看山跑死马的情况出现,好在有猴子这个死忠带路党,到也没有走多少冤枉路。
这一日,中途休息时,猴子给沈腾使了个眼神儿,沈腾借故走到一边,猴子跟过来。
“有情况?”沈腾问。
“嗯,前面,翻过那道山,就算是正式进入牦牛蛮经常出没的地盘了。”
“有埋伏?”
“没有埋伏,胜似埋伏。”
“这是什么意思?”沈腾大惑不解。
“牦牛蛮族群并不大,但尤其团结,作风彪悍,在南中蛮族部落中,首屈一指。一旦招惹,便是不死不休的结局,也因此,他们不需要埋伏,一般人,尤其是蛮人,都知道,所以,没人敢不打招呼就随便进入牦牛蛮的地盘。”
“有点意思。”
“老大,咱们怎么办?是直接进去,还是……”
“不用咱们烧脑子,咱们是护送丹珠回来的,这问题交给她,看她怎么说吧。”
“那倒也是,咱是客人咧。”
“对了,包子他们到哪里了?”
猴子嘴巴向西北方呶了呶,小声道:“昨天就到了指定位置,已经和咱们联系上了。”
当沈腾问丹珠意见的时候,丹珠显得很是诧异:“你们是我牦牛蛮子公主最尊贵的客人,也是我兄长最尊贵的客人,有什么好担心的!”
此时的丹珠,笑靥如花,整个人显得神采飞扬。
既然她都如此说了,大家也就再无话可说,一行人便直接翻山越岭,进入牦牛蛮的地盘。
翻上山岭之后,映入眼帘的,并没有想象中的群山环绕,反而是一片极其广袤的山顶平原,郁郁葱葱,极是美丽,无数牛羊在其中徜徉,有牧民骑着马儿游走其间。
沈腾长呼一口气,道:“好一幅人间天堂!”
身边丹珠却抱着儿子,一下子跪倒在地上,匍匐在地,亲吻着这片大地,泪流满面。
有几个牧民骑马跑过来,见到沈腾等汉人装扮后,便显得很不自然,言语粗鲁地挥动着手里的马鞭,在空中发出啪啪啪的响声。
然后,当他们看见匍匐在地的丹珠时,却又愣住了——丹珠三人都是最正宗的蛮族装扮,尤其发型发饰。
当丹珠站起身来,那些牧民一股脑地全部跳下马,跑过来跪倒在地,亲吻丹珠的靴子。
然后,便有人掏出长长的牛角号子,呜呜呜的声音顿时便连续不断地响起,迅速地向远处传递过去,更多牧民嘴巴里发出“呕呕呕”的叫声,向这边奔马过来,到了跟前,便纷纷下马,匍匐在地,亲吻丹珠的靴子。
有人牵来一匹通体黝黑四蹄如雪的良驹,还有人已经弯腰匍匐在地上,等着他们的丹珠公主踩踏着他的脊背上马。
谁知道丹珠却走过去,将沈腾拉了过来,请他坐上这匹马。
沈腾自然不愿意,但如何犟得过这丹珠公主,不得已,只好先上马。随行的人,每人也都有一匹好马。
然后,丹珠在前面带队,沈腾紧随其后,轰隆隆地向草原中央奔腾而去。
一路上,络绎不绝的牦牛蛮族人前来欢迎,有男也有女,有老也有少。毫无例外地,所有人都对丹珠表示了最崇敬的敬意。
牛角号声的传递十分迅速,估计,一个时辰早已经传递到了百里之外。沈腾想,也许,比那烽火的速度,还差不了多少吧。
当天晚上,当沈腾他们在一个早已经建好的宿营地安顿下来之后,周围就已经聚拢了不下万人之多的牧民,其中许多牦牛蛮的少年,却少有青壮男子。
沈腾很好奇,但又不好发问,只得告诉猴子等几人,多注意观察周围的情况。
他们这个时候,已经深入到了牦牛蛮生活区域的腹心地带,身边就这30几人,若真有什么不测,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他们。
第二天一大早,沈腾他们刚刚醒来,就听见周围人喊马嘶,大地震颤着,仿佛地震来临。
众人都的老行伍了,自然知道这是大批战马奔腾导致。
他们连忙出了帐篷。
天际处,一条长长的黑线呈现一个优美的弧度向这边涌了过来。不一会,奔得近了,便宛如一条巨大无边的海浪翻涌。
再一刻,更近了,便宛如一堵厚重无比的巨墙推了过来,让人不由得心惊胆战。
马上清一色的青壮汉子,在马背上做出各种怪异动作,左右扭动着身体,扭出一个个极度夸张的弧度,嘴里发出“呵呵呵呵”的叫声,端的气势威猛吓人。
猴子脸色有点发白,紧紧挨着沈腾,问:“老大,怎么办?”
沈腾笑道:“什么怎么办?人家是来欢迎公主回娘子的,关你屁事!你紧张个鸡毛啊。”
猴子松开手掌,让沈腾看他,手心里全是汗。
丹珠早已经钻出帐篷,冲着马队迎上去,张开双臂,做拥抱状。身边,那女仆抱着孩子,孩子竟然一点也不害怕,相反还非常高兴地动个不停。
沈腾随行的那30人,也都紧紧握住腰间佩刀的刀把,一个个的手背上青筋暴露,看得出来他们的紧张。各个神情紧张地看着沈腾,见沈腾无动于衷,才逐渐地放松下来。
在这种气势之下,想保持镇定,说实在话,很难。
沈腾也一样,心中有一种自发的恐惧。只不过他不能表现出来罢了。
他们面对的这种情形,就如同后世的战场上,一群步兵迎面撞上了一片黑压压的钢铁洪流,你想想吧,怕,还是不怕!
那马队在众人面前百余步的距离轰然停下,一匹高大神俊的白马继续缓步向前,马上端坐一个魁梧的大汉,高叫着丹珠的名字,丹珠急急奔了过去,那汉子跳下马背,一把抱住丹珠,将丹珠抱起来,在空中抡了两圈,才放下来。
丹珠扑进那汉子的胸膛嚎啕大哭。
许久,大汉牵着丹珠的手,往沈腾他们这边走来,那女仆早跪下,低着头,双手将孩子高举过头顶。
那汉子将孩子抱过来,亲吻一下,说了句什么,然后,双手将孩子高高举在空中说了一句什么,周围的人全部下马,单膝跪地,高声呼叫起来,整齐划一,威武雄壮。
汉子将孩子交给丹珠,丹珠又将孩子还到女仆手上,自己牵着兄长的手,来到沈腾面前,说道:“我的兄长,这位沈公子,是我的救命恩人,也该是我牦牛蛮最尊贵的客人!”
那汉子本来看着三十几个汉人就已经很是不爽,又见他们见到自己竟然不跪,还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十分暴怒,便要发作。但听了妹子的“救命恩人”一说,顿时便转怒为喜,面对沈腾,单膝跪地,冲沈腾一抱拳,道:“牦牛蛮王乌伦登巴谢沈公子救我妹子外甥之恩!”
沈腾连忙伸手搀扶,口称“不敢”。
等他汉子站起来,沈腾顿时觉得眼前一黑,好家伙,怕这乌伦登巴身高不有两米吧,好一个黑塔一般的汉子!估计,也只有乌蛮三杰中间的两位猛将兄熊大熊二可以与之相媲美了吧。
蛮族的营帐很快就搭建好了。
游牧民族就有这点好,走到哪里住哪里,帐篷搭建起来又简单不过,很快,家就有了。
外面宰牛杀羊自不必说,帐篷内,蛮王高坐正中间,身边坐着妹子丹珠公主。蛮王的小儿子年纪不大,估计也就比李剑波他们大了两岁,十七八的样子,但生得孔武有力。
这小子和姑姑尤其亲昵,抱着小小一团的奶娃娃又是啃又是咬的,整得那娃娃大哭不止,蛮人们包括丹珠在内,却都只是看着也不制止,还都哈哈大笑。
当每个人面前的低矮桌案上摆满了牛羊肉和马奶酒时,气氛就更加活跃了。
丹珠一直在给哥哥讲述她和儿子的故事,当讲到丈夫冬逢之死,蛮王的怒气再次涌上心头,看向沈腾等人的目光已有不善。
而当丹珠讲到自己逃亡途中生子,被群狼围困,最后被汉人所救时,蛮王当即端起木碗,向客人们敬了一碗酒。
最后,当蛮王终于得知,眼前的这些人便是来自越巂郡城时,蛮王再也忍耐不住,将木碗狠狠摔在地上,大喝一声,帐外冲进来许多勇士,将沈腾等人团团围住,便要下手拿人。
丹珠见状,急忙站了起来,冲着蛮王大喊:“我的兄长,你这是怎么了?牦牛蛮可从来没有如此对待过最尊贵的客人!”
乌伦登巴大喝道:“丹珠,他们就是害死你丈夫冬逢的人,你竟如此糊涂,我替冬逢报仇,又有何不妥?”
“他们曾经救过我和儿子的命!”
“那都是假的,他们是想利用你!”
……
二人互相说服不了对方,下面的人自然也不知道该如何才好,彼此僵持着。
沈腾正要开口,丹珠忽然旋风般地来到沈腾面前,将他护在身后,手里一把精致小刀顶在自己的脖子上,哭喊着说:“好吧,既然你要杀他们,就让丹珠先死在兄长的面前!”
蛮王一时慌了手脚,连忙喝退众人,将丹珠重新拉回到自己身边,陪着笑脸道:“丹珠,兄长和客人们开玩笑的呢。妹子你说的对,咱牦牛蛮怎么可能那样对待最尊贵的客人?”
“看来这蛮王对妹子是真的很好。”沈腾心里说。
沈腾现在也很尴尬,蛮王会一点汉话不假,但到目前为止,沈腾都没有找到什么好的契机,和蛮王进行合适的沟通。
这种尴尬,在后世有一个专有名词:“秀才遇到兵有理讲不清。”
当初,沈腾对丹珠说的那番关于两个民族两种文明差异的话,现在说出来,恐怕不等他说两句,人家也就不耐烦听了。
环境,很重要。
这样的环境之下,又是骨头又是肉,还有酒,蛮人吃喝的场景,如后世街头撸串相仿,而且是西部重庆四川的那种,许多人在同时划拳的热闹场景下,你来讲那劳什子文明生态……
不是你疯了,就是别人疯了。
出门做客,最怕的就是遇到这种场景——言语不那么通畅,爱好又不相同,环境也不对路,关系还不融洽……
关于他们的一切,还只能通过丹珠一人的口去表达,她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她说什么就是什么,还不接受反驳。
最重要却又最悲催的,却是沈腾来的目的,还就是要和这蛮王说话!
沈腾一直在寻找机会,左看看,人家兄妹聊得热火朝天,右看看,一群蛮族汉子叫得正欢。
自己带的人,就猴子和乌蛮三杰坐在自己身边,猴子吃得心不在焉,那三个家伙面前的羊骨头都已经堆成了小山,依然埋头苦干,对外面发生了什么,或者即将发生什么,浑然不觉。
对于这三个吃起来就只知道吃的货,沈腾无话可说,只能在心里赞一句:“好纯粹的人呐!”
不过,机会说来也就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