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那浑厚的嗓音响起的时候,几位爷喜极而泣——原来是陈仓侯中军护军将军马岱马守信到此!
老家伙真不愧为老军痞,三言两语便将魏氏人全部解套,并且,还从纷繁复杂的表象下,轻易就看出其中的蹊跷之处。
由此,也可见马岱的非同寻常。
说来也巧,马岱今日本不该出现在此处,但鬼使神差地,他就恰好出来巡街,来到此处。
按说,一般的打闹纠纷,自有衙门的公人处理,马岱才懒得插手,但当士卒来报,厮杀的一方是魏氏五位爷时,马岱的心里顿时就没法淡定了。
他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他却选择了第一时间站出来,接手了此事。
“去你大爷的帮理不帮亲,老子还就是帮亲不帮理,你咬我?”
马岱当即带领士卒轰隆隆地跑了过来,驱散士卒,连带着,把公人们也驱赶开,将现场先保护起来再说。
大老远地,他就看见了自己未过门儿的儿媳妇在此,又看见了魏二胳膊受伤不轻,马岱这个心疼哦,就别提了,杀人的心思都有了。
前面的话,自然是说给外人听的,也是说给自己未过门儿的媳妇儿听的,不管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首先将他们从事件中摘了出来。“寻畔滋事”变成了“被人偷袭”,性质转变之快之巧妙,也就马岱这样的老家伙才能在最短的时间里做得出来。
而后面半句,则是他实实在在发现了问题。
按说大家打架什么的,怎么着也不至于直接放火烧屋吧,以他对魏氏几个娃娃的了解,她们虽然跋扈了些,但绝不至于胆大到敢放火烧屋。
可大火却就是燃了起来,其中必然有什么不能言不能看的原因,这就是为官者的觉悟了。
有马岱带人站在魏氏身边,那些公人本来还有要上前来与魏氏纠葛的,也便失去了勇气。
再说了,有护军将军在,咱还操那门子心思干嘛呀。
市场本就不大,东西也不算多,十几架水龙一起上阵,再加上街坊邻居们的水桶水盆助阵,很快,大火便被浇灭。
但市场早已经面目全非,光秃秃黑乎乎的一片,冒着丝丝缕缕的白色的烟气,显得狰狞而又突兀。
马岱大手一挥:“给我搜!”当即便有人带队进到火场中中,寻找蛛丝马迹。留下魏氏几人站在街心,面面相觑。
“马叔,真的,没事儿么?”魏大魏二不敢上前招呼,魏三硬着头皮,唯唯诺诺地问。
“有事儿,必须有事儿!”马岱怒目圆睁,“敢对老子马岱的儿媳妇儿下手,他奶奶的,还能没事儿?!”
这几位心里才算有点底气了,脸色也就不再那么难看,身子也就不再瑟瑟发抖了。
魏四苦涩涩地冲马岱竖起大拇指,道一句:“马叔牛掰,过后请马叔搓一顿,马叔可赏脸?”
马岱顿时眉开眼笑,一张老脸皱成了一朵老菊一般:“必须的!”
魏二的胳膊,也就是擦破了一层皮,无大碍,马岱连忙让军卒给处理好,打上了绷带。
没多大一会儿,手下便来禀报,说在禽蛋铺子里发现的端倪——有个地道,地道内有许多尚未烧尽的资料,看起来,很是贵重的样子。
马岱也是大吃一惊。
一开始,他打着的本是如何为几个娃娃解套的心思来的,现在却真发现了端倪,那可真就是意外之喜了。
马岱当即带人进入火场,向面目焦黑的禽蛋铺子走去。魏氏的几位爷自然紧紧跟随其后,捂着口鼻,半步也不愿落下。
当初的大火便是从禽蛋铺子内部开始的。破损的禽蛋到处都是,将地上搞的一片狼藉,上面覆盖了厚厚一层的黑灰,一脚上去,噗嗤一声,黏糊的感觉,很是让人恶心难受。
最里面的屋子里,竟然出现一个向下的黑乎乎的洞口。早有士卒在头前探路,将危险清除。
马岱他们弯腰进到洞内,本以为是一个地下库房,进去后,立马就知道不是,而是一直向下向外延伸的一条地道。斜向下大约十多丈之后,便平直向前,一直延伸不知尽头。
走不远处,竟然被凿成了一间大屋,屋内有许多被引燃的东西,还有许多尚未燃尽的丝帛之物,残缺不全,早已经被士卒们收拾妥当,放在桌子上,等着马岱来检查。
这些,显然曾经是一个机密的办公室一样的地方,桌子板凳俱全,桌上的茶碗都还是热乎的,显然,人逃走的时间并不长。
马岱皱着眉头,将几张丝帛铺在桌子上展开,竟然都是一些地图之类的东西。再仔细看,抬头上的那些名字,马岱不由得大吃一惊,额头上的汗水顿时就出来了——陈仓侯府图、安汉侯府图、武乡侯府图……
每个侯府内的建筑都画得栩栩如生,淋漓尽致。甚至其中的主卧、厢房、厨房、兵器所在地等,都进行了详细的标注,更让人吃惊地是,就连每个茅房,都有专门的标注!
看着自己侯府的地图,马岱顿时感觉自己后背上都汗唧唧的一片!这伙人,哪里是什么狗屁的禽蛋商贩,分明就是一伙欲谋大事的歹徒!说是歹徒都不小看了他们,这伙人显得有重大图谋!
假如是敌国暗探……
假如不是几个娃娃这样胡闹一场,帝国内部最高级的侯爷将军大臣们的府邸都被人家掌握了,万一有什么大事发生……啧啧,不寒而栗!
马岱当即吩咐部分人就地驻扎,将现场全部保护起来,另外,派部分人顺着地道一直走,看出口到底在哪里,其中是否还能找到更多的线索来。
街口那座名叫“醉云轩”的酒楼上,魏豹正口水四溅地对三个小跟班儿讲述自己当年牛逼故事。
其实豹子牛逼的事情并不多,故事也老套得一塌糊涂,但大家还就是爱听。必须爱听啊,哪怕都听了三两百遍的,耳朵都磨出了茧子来,该捧场时,也必须捧场不是?
按照惯例,故事还是从死鬼老爹开始。
“当年老爹本就是侯爷身边的一名护卫,当然,那时候的侯爷还不是侯爷,只是襄阳城内刘表手下一个不知名的杂号将军,荆州刘表有很多爱好,比如诗词歌赋,比如文采风流,比如贤名爱民……唯独对军事战争没有什么爱好。”
“如此说来,刘表显得是汉末乱世洪流中的一股清泉,一朵奇葩。”
“中原地区都人脑子打出了狗脑子了,刘表这里安静得一批,什么事儿也没有!”
“他这里真的什么事儿也没有吗?屁!事儿多了,只是刘表从不主动去解决而已。他像一只鸵鸟,睡觉的时候将脑袋紧紧捂住了,将整个外部世界都隔绝在外。”
都有哪些事儿呢?
“内部,那刘表看似荆州老大,实则内部有襄阳四大家族——蔡、黄、庞、蒯,一切文韬武略,基本为这几大家族所控制,刘表沦为表象,整日里与一众酸儒舞文弄墨,诗词风流,号称荆襄八俊,端的惹人好笑。”
“外部呢,那刘景升虽说占据了荆襄七郡,但其中南阳郡为张绣所占,二者不过是表面依附互为唇齿而已,根本算不得数。南部数郡虽也为刘表所辖,却是中看不中用的货色,都打着他刘景升的旗号,干着自己的事情,而咱家家主呢,也是憋屈得不行,一点机会也没有。”
……
这也实在是因为闲得过于无聊,这魏豹子一个精细的性子,这时候酒精上了头,再加上最近一系列遭遇,好难得遇到可以尽情吹牛又不上税的机会,便彻底放开了,单单是老爹和将主的故事,都已经喝了三壶酒,而他自己在故事中还没有出现呐。
正应了那句话——小孩儿没娘说来话长。
而几位护卫呢,今天本就是陪豹子头出来玩儿的,有吃的有喝的,听听老大吹吹牛逼怎么了?
所以,你有情我有意,这一场吹牛大会,就显得尤其的和谐。
当前面市场那里浓烟四起时,街面上工人乱窜,士卒狂奔,马岱带人赶赴现场……魏豹这里才刚刚讲到自己即将闪亮登场。
可架不住外面实在太热闹了,弟兄们的心思早已经不在此处了,豹子心里这个气呀,可又能怎样?
他同样很急切地想要知道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
接着,便有许多浑身血迹的家伙从市场出来,狼奔豸突,慌乱得一批。
“豹哥,再不过去,可就连一点尾巴也赶不上了。”麦子好心好意提醒魏豹。
“出息!”豹子长长叹一口气,郁闷得不行,今天真特喵地不讨喜,一大早上就被几位爷支棱出来,难得喝场酒吹个牛还不能尽兴,“你大爷的!”
“你们再等下,哥哥我方便方便,咱们就去,狗日的,这胆气,光天化日的,硬是要得!”
几人连忙应承:“豹哥快去,弟兄们等你便是!”
豹子起身下楼,也不问询,自顾自地向酒楼后院走去。
对于这个酒楼,魏豹本来就很熟,经常来的嘛,茅房就在后院,还不止一个,一排排地挨着几个小间,撒尿的话,里面也就一个木桶伺候着,简单得很。
也有专门大号的,不过是在一个大坑上面加两块木板,旁边还预备一些厕筹。其实就是一些竹木片子,刮得干净平滑,最后那个环节清洁用的。
本来就还不到吃饭时间,再加上外面闹腾得厉害,豹子这一路走来,没有遇到一个人。
他也浑不在意,哼着酸曲,找了个大号的茅厕,就蹲了下来。一早上起来,还没有上过厕所,又加上刚才一顿海吃海喝,豹子早就憋得不行了,假如是别人讲故事,豹子早就该到茅厕里来报到了。
魏豹狠狠地放肆了一下,大的小的,一起放了,顿时感觉浑身舒坦。长长舒了一口气,厕筹用了好几根,丢弃在一旁,站起身来,慢慢绑扎裤腰带。
就在这时,他忽然听见隔壁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传出。
按理说,茅厕的隔壁,还是茅厕,所以,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但这声音却是很蹊跷,貌似两个人一起在说悄悄话。
这又不是后世的那种公厕,一个人进去,另外一个人就得出来,否则就极其不正常。
而隔壁的声音却是:“李头,这次的事情来的蹊跷,怎么暴露的?”
另外一个声音响起:“嘘——噤声!”
然后,就是咕咕咚咚的一阵响动。
魏豹一动不动,他有一种感觉,自己可能一泡屎拉出一个重大的发现来。
这个时候,要么自己一点声音不要发出来,等对方出去再说,说不定中间,还能偷听到一点秘密。
要么自己冲出去,将对方擒拿归案。
豹子的谨慎性子,便在这个时候体现出来,他一动不动,手里已经握住了一把短刀。
他没有选择拔出腰刀,因为腰刀出鞘会发出声音。
自己进来的时候,隔壁一点动静也无,自己刚才动静可也不算小了,大珠小珠落玉盘时,隔壁也没有一点动静,而恰好在自己结束动静的这个时候,隔壁出现动静了,这只能说明一件事情——隔壁有地道连接,并且这两人还刚巧就是现在才过来的,并没有发现他的存在。
一个普普通通的酒楼,一个朴实无华的茅厕,却连接着地道——傻子都能想得出来,这里面隐藏着重大的秘密!
豹子悄然不动。
若是选择这时候冲出去,一则可能打草惊蛇,让对方逃了,二则也许对方会和他搏命,而对方到底在地下还有多少人,自己一个人还真不一定就能够战而胜之。
至于对方是江洋大盗,还是敌国的谍子,他一时也说不清楚。
如果是江洋大盗,倒也没有什么,但如果是敌国的谍子窝点,那就太可怕了,因为这个酒楼的位置,可是在府右街上,距离蜀汉帝国的皇宫,也就很近了,这附近住的,都是豪门,经常在酒楼聚会的,也都是非富即贵。
越往下想,魏豹就越是觉得身上一阵一阵地发寒,但也有点莫名其妙的小激动升上心头。
自从离开行伍,来到侯府后,魏豹的人生完全改变,闲适的生活,与平庸划上等号,每天的工作简单单调到了极致,有时候恨不得惹出一些事情来才好,但那是不可能的。
几位小娘倒是经常出去惹事,但那都是小儿女的做派,最了不起的就是马踏了农户的庄稼,将人家农户家看门的狗当做野狼打来吃了,或者将人家抱窝鸡给一箭射了个对穿。
仅止于此。
事后吧,补救起来也不知道多简单,农户们经常是一边笑着接过赔偿金,一边笑眯眯地问:“侯府的小娘子们什么时候再来打猎?咱家还有两条狗咧,都是好狗。”
魏豹这样身份的人,更不可能跟着几位“爷”出去玩儿,在成都,几位“爷”的安全性,他还是有这个自信的,没有人可以威胁到她们。
他存在的目标是侯府不能出现歹人,更不能出现意外,要让侯府人的生活,有一种安全感。
其实豹子深知,他存在的最重要的价值是——万一发生天塌地陷的关键时刻,保证魏氏血脉的延续。
这一点,侯府里也只有老将主和李氏夫人二人知道,即便是小主子们也不知道。
其他人,更是无从得知。
而府中是否还有其他共命人,豹子也不知道。这些人,非到山穷水尽时,相互之间,也不一定知道彼此的身份存在。
所以,魏豹的日常就过得十分地无聊了,无聊至极,基本上就等于被困在侯府里面了,偶尔出来放一次风,也就是到酒楼来喝喝茶,吹吹牛。
今天,终于有一件事情,让他感觉有点小激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