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魏的这一生,生于乱世,崛起于乱世,这一路走来,虽说还算顺利,但真要回头看,却也总是让人心惊肉跳。
因为,他一直“玩儿的就是心跳”。
性格使然。
人们总说性格决定命运,但真正愿意静下心来,仔细研究自己性格的,又有几人?真正愿意剖析自己性格短板,并且愿意去改变自己的,又有几人?
老魏本是荆州义阳人,也就是后世的湖北省襄阳市辖枣阳与河南省南阳市交界的地方那一带。
当初,老魏在荆州牧刘表手下任职,做了一个偏将军。
但刘表早就被襄阳蔡、蒯、黄、庞四大家族给架空了,襄阳另外两大家族,马家和习家,对刘表抱着敬而远之的心态,彼此没有一丝联系。
武功卓着的魏延因为出身底层的缘故,在刘表这里,也就是一个一点也不起眼儿的小跟班儿罢了,想要出人头地,门儿都没有!
魏延张狂的性格,不愿意依附在任何一个豪门之下,主动去寻求庇护。
因此,魏延在襄阳过得十分憋屈。
其实,此时的襄阳,除了声名在外的四大家族之外,尚有两大隐形的家族,为楚皇城(古鄢郢,今宜城)马家,和鹿门山习家。
时人用一个字来形容这六大家族:蔡家的盛、黄家的慧、蒯家的智、庞家的名,马家的良,和习家的忠。
而后两大家族,倒是对蜗居新野小县城的刘备团队,表示了极大的好感,和尊重。
当年,荆州牧刘表去世,曹操闻讯,亲自率领麾下最为精锐的5000虎豹骑绕过新野,星夜下襄阳。
刘备得知信息之后,也连忙带着本就不多的人马援驰襄阳。
但是,在蒯家和蔡家的蛊惑之下,刘表的二儿子刘琮却早刘备一步,已经做好了将襄阳城拱手献给了曹操的计划。
当刘备赶到襄阳城下时,城头迎接他们的是敌意满满的箭矢弓弩。
在这紧急时刻,小小的偏将军魏延却砍杀守门官,打开襄阳城门,邀请刘备入城拒守。
只是,刘备选择了逃亡当阳。
这一下,魏延这个二五仔却里外不是人,想不逃亡,都不可能的了。
不得已,魏延奔长沙,投了韩玄帐下,与黄忠成了好基友。
眼看着人家在中原之地打得热火朝天,年轻气盛的魏延,却终日里无所事事,闲得蛋疼,忧愁度日。
也就是在长沙的这段时间里,魏延娶了长沙李氏为妻,过起了居家好男人的小日子。
赤壁之战后,曹操的势力从荆州一带消失,留下了巨大的地缘空间,刘备和孙权展开了抢夺战,二者之中,对地盘更为饥渴的刘备集团,抢得了先机。
当时,刘备派关云长带兵南下长沙,抢占地盘。
其实,很久以来,长江以南的荆州南四郡,名义上属于荆州牧的管辖,其实不然,都只是名义上的归属,实际上,这四郡基本属于独立自治的状态。
根源在于刘表的势力太弱了,而且,支撑刘表的襄阳几大家族,都是地地道道的襄阳大族,对于长江以来的长沙郡、衡阳郡、零陵郡和桂阳郡,鞭长莫及。
襄阳豪族怎么可能会照顾到这些地方豪族的利益?
而这些地方,可并非没有豪门大姓的存在。人家自然也有自己的利益诉求。
因此,这南四郡的太守都与本地豪族勾连甚深,代表着本地豪族的利益,对于北来的军阀,基本采取了抗拒的态度。
事实便是如此。
当关云长兵临城下之时,长沙太守韩玄旗帜鲜明地予以拒绝,抗拒不从,并派老将黄忠恶战关羽。
关键时刻,又是魏延,砍杀韩玄,胁迫黄忠降了关羽。
由此,魏延终于得偿所愿,自认找到了明主。
其实,魏延的想法,也非常实际,非常明确——因为,天下有资格一争长短的枭雄之中,唯有刘备的团队里,清一色的底层打工人。
关云长,张飞、赵云等人,都和他魏延一样,都是没有任何家世背景,没有任何人脉依靠,都是吃了上顿还不知道下一顿在哪里的主儿!
事实证明,魏延的选择,是正确地!
由此,魏延亲手拉开了自己伟大而瑰丽的一生——
再后来,诸葛亮北伐期间,此时的魏延早已经成为蜀汉帝国最为威名赫赫的功勋老将。
硕果仅存的老魏,是诸葛亮手中最沉重也最有效的军事砝码。
老魏力劝诸葛亮实施“子午谷奇谋”,并要求由他本人亲自带5000人,走子午谷,奔袭长安城,而由诸葛亮带领一支大军,西走祁山道,做自己这支军队的侧面掩护。
但是,老魏认为的最佳方案,却被诸葛亮硬生生地拒绝了。
这样的事情,在诸葛亮和魏延之间,已经出现了多次——
诸葛亮第一次北伐,魏延主动要求守街亭,被诸葛亮拒绝,诸葛亮选择了马谡,结果……就那样吧。
……
老魏这一生,玩儿就是心跳。
老魏并非军事战场上的愣头青角色。
相反地,老魏在入蜀之后的战场上,基本上未尝败绩。
这一点,即便张飞关羽,也不能与之相提并论!
在老魏的心里,所谓军事斗争,本就是“以正和,以奇胜”,哪里有什么好与坏之分?
大家认的就只是一个结果。
此次,在南中,在这平夷城中,庲降都督府的这几个年轻将军玩儿的足够大,也足够险,足够刺激,也因此,足够吊起老魏的胃口。
“其实,你们几个小子的担心,老夫我也知道。怎么说呢?”
老魏捋了捋杂乱无章的胡须。
“如果不是咱蜀汉政坛这接二连三的堪称地震一般的事件发生,你们也没有机会做这样的一个局,对吧。即便强行地做了,效果不会这么好!时机难觅。但是,反过来说,正因为这接二连三的地震,蜀汉国力受损严重,你们又担心这个局实在太大,最后,捂不住盖子,把实情搞砸了。我说的对吧?”
三人不由得连连点头,并不由自主地向老侯爷老将军竖起大拇指。
“老夫说话,向来是巷子里面赶猪——直来直去。说对了,你们也别欢喜,说错了,自己受了,也别叫屈,想老夫给你道歉,门也没有!”看样子,老魏这是在北边受了满腹的窝囊气,到今天,终于有机会一诉衷肠,扬眉吐气了。
“你三人之中,患得患失的心思,以马德信(马忠)最重,张伯恭(张翼)次之,张伯祁(张嶷)最轻,轻到重点无所谓。老夫如此说,对也不对?”
三人点头如小鸡啄米,样子极其滑稽。
但看在包子几人眼中,却只能憋在心里,不敢放肆第开怀大笑,因此,憋得十分难受。
“你马德信是南中第一人,心思重一些,患得患失,是可以理解的。之所以在“患得”之外,还有“患失”,主要还是因为南中的力量相对而言,实在是过于羸弱了些。这个,其实不用说,大家都知道。再说了,人家成都那边,本也没有想过,要在你南中搞什么大动作,就这么点米,能做多少饭谁心里不一清二楚的?忽然,来了这许多客人,而且都是你们自己招惹来的,饭不够吃了,怪谁?”
“嗯嗯,”马忠不好意思地笑了,“这个锅,只能咱们自己背了。”
“你不背,谁背?”说着,老魏指点着张翼,道:“至于你张伯恭,一点点小心思,全部用到自己身上,巴不得赶紧砍了那且兰国王的脑袋瓜子回去交差,其实并不希望再多节外生枝,对不对?”
张翼的一张俊脸臊得通红,却“嗯嗯……”一怔,不敢做任何的辩解。
在这老将军的面前,解释就是掩饰,掩饰就是事实,还不如大大方方第承认,博得一个爽快的名声好了。
“打了一场败仗,怎么了?这世上,可有百战百胜的将军?有的话,你说说,让老魏我也瞻仰瞻仰!”
张翼向着魏延深深鞠了一躬,什么话没有说,但明显的,神情正常了许多。
“胜而不骄败而不馁,才能持久。你小子本来做的挺不错的,刘胄起事,牂牁郡变,说起来,与你有关,但也可以说与你无关。这话怎么说呢?就是——谁来都一样!该着你倒霉,遇到了。所以啊,这事儿,既然摊上了,就安心在这里,哪里也不去,好生地帮助德信伯祁他们把局做好了,事成之后,还怕没人念叨你的好?”
张翼一直点头,脸上满是感激的神情。
张嶷却嘀咕出一句话来:“您老爷子这不挺能摆活的么,怎就被杨威公吃得死死的?以至于最后还被人家摆了一道?”
魏延一巴掌拍在张嶷的手背上,打得张嶷龇牙咧嘴直跳脚,一边不停摆手,一边叫屈:“瞧瞧,瞧瞧,就轻轻试一下,您老爷子就原形毕露了吧,还好意思说人家伯恭,你自己动辄就拳脚相向,切——”
老魏笑得合不拢嘴,“你们知道个屁!老子和杨仪那厮,只有公仇,而无私恨。其实,说什么仇呀恨呀的,都根本谈不上,就是性格不和。”
忽然,老魏蓦然醒悟过来,张嶷这家伙直接将自己带进了沟里面,自己还浑然不知,站在沟里帮他输钱呢。
“好了,不打岔,说说你小子,张嶷,张伯祁……说什么呢?”老魏摸了摸脑门子,一时忘了词,嘴巴里发出“啧啧”的声音,“算了,懒得说你了!”
众人好一阵大笑。
这次,包子他们三个笑得最是狂狼不羁。
没想到,这老爷子竟然还有如此顽劣调皮的一面——他可是咱们哥们儿几人心目中的战神咧。
许久,大家才止住笑声。
马忠咳嗽一声,道:“老侯爷,其实,咱说句心里话,您也别笑话咱们仨。说不担心,是假的。您老也知道,接下来的成都……咱就不说了吧。南中的这个局,我三人有心设,却也真的担心,最后被噎死的那个,是咱们。”
说到这里,马忠无奈地摊开双手,耸耸肩,道:“毕竟,咱手里的这点力量,不说,侯爷您也是知道的。”
魏延点点头,道:“有道理。咱这不是来了么,不说老夫我身边这500骑,就那小子直接去了且兰城,可不是去吃白食的。你们是不知道,这小子,神奇着呢。”
老魏多次提及“那小子”“这小子”,几人心里早就犯起了嘀咕,都以为去到平夷城的是魏家的小侯爷魏六,心里诸多疑团,但却一直没有捞到机会打问。
张嶷终于忍不住了,直接打断魏延的节奏,疑惑不解地问道:“老侯爷,您老这是怎么了,不是小侯爷么?怎么一口一个‘那小子’,您老这是怀疑他不是您亲生的?”
老魏这才发现,自己的话里话外早已经流露出诸多破绽,也不好意思地笑了,但现在,他又不愿意将沈腾的所有事情讲清楚。
其实,即便他想讲,就能讲得清楚了?
不得已,老魏只好打起了马虎眼:“什么小侯爷,老子还没有死咧,什么时候轮到他小子当这个侯爷了?不对,他和老夫的侯爷爵位有个鸡毛的关系。也不对……哎呀,这事儿闹的……”
又是一阵闹腾喧哗。
其实事情到了现在这个地步,马忠三人都已经知道了,带队去到且兰城的,并非老侯爷的亲生子魏六,而是另外一个年轻人。
但侯爷的三个货真价实的闺女,可是实实在在地也都去了且兰城!
众人扯东扯西,好半天,事情终于又回到关于南中做局这上面来。
在座的几位,都是将军,但也是政治家,只不过很多时候,他们更喜欢也更擅长用军人的思维看待问题而已。
这一次的做局,从严格意义上来讲,已经是政治家的层面了,而且是顶级政治家,该是诸葛亮这个级别的人才能做出的高端局才对。
正是因为如此,众人才无比兴奋之中,却又带着诸多的忧心忡忡。
马忠给魏延递过来一碗茶水,道:“侯爷,您就坐镇在这里,做咱哥几个的主心骨好了。关键时刻您一露头,我估计着吧,得把那些魑魅魍魉吓死!”
张嶷也跟着将马屁送上:“即便吓不死,也吓他个半死不活!”
“半身不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