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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春的雨丝裹着药香渗入窗棂时,我正将最后一枚银针刺入承泣穴。榻上昏迷三日的妇人忽然剧烈抽搐,喉间发出破风箱般的嗬嗬声,守在帘外的男人猛地掀开帷幔,猩红着眼掐住我的脖颈。
\"你这庸医!我娘若有三长两短,我要整个杏林堂陪葬!\"
银针在指缝间颤抖,我看见铜镜里自己发间垂落的素白绢花。三日前师父咽气时攥着的那块染血帕子,此刻正揣在我襟前发烫。师父临终前呕着血说:\"阿宁,疫毒已入肺腑,千万莫碰病气......\"
可满城百姓跪在杏林堂外,他们不知道五十年来悬壶济世的老神医已成一抔黄土,更不知此刻执针的,是身中\"枯骨欢\"剧毒的将死之人。
\"陆公子,\"我掰开他青筋暴起的手指,腕间旧疤被蹭得渗血,\"令堂中的是南疆蛊毒,需取童子心头血作引......\"
\"荒唐!\"他劈手打翻药匣,羊脂玉般的瓷瓶碎成齑粉,\"三日前你说要天山雪莲,昨日要千年人参,如今又要活人心头血?我看你是存心拖延!\"
我望着滚落在地的朱红色药丸,那是师父用七十二味毒草炼制的续命丹。昨夜咳血时我本已取出一粒,听见门外孩童啼哭又放了回去——那对夫妇抱着浑身溃烂的婴孩,说全城大夫都不敢接诊。
喉间涌上腥甜,我咽下血沫轻笑:\"陆将军征战沙场多年,竟不知蛊虫噬心时会散发异香?\"指尖挑起妇人鬓角一缕银丝,细如蛛丝的蛊虫正泛着幽蓝荧光,\"令堂发间沾染的,是西凉王庭才有的'牵机蛊'。\"
陆鸣渊身形剧震,腰间佩剑铿然出鞘,却在触及我颈侧时陡然凝滞。十年前也是这样森冷的剑锋,那时他浑身是血地倒在杏林堂前,我偷了师父珍藏的九转还魂丹救他。少年将军醒来时眸光清亮如星:\"待我平定西凉,定以十里红妆娶姑娘过门。\"
而今他的剑尖抵着我心口,玄色战袍上金线绣的麒麟张牙舞爪。窗外雨声渐急,我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取血需至亲之人,将军可愿?\"
\"将军不可!\"侍从突然闯入,捧着一卷明黄圣旨,\"刚收到八百里加急,圣上要您即刻带兵驰援潼关!\"
陆鸣渊握剑的手背暴起青筋,剑锋在我心口划出血线。我突然想起上元夜他策马穿过长街,将一枝沾露红梅别在我鬓边,说\"阿宁的眼睛比梅花还艳\"。此刻那双眼却淬着寒冰:\"若我归来时母亲不测......\"
马蹄声碾碎春雨时,我割开自己的手腕。师父说过,\"枯骨欢\"毒发时血液会变成剧毒,却也是蛊虫最爱的养料。暗红血珠坠入药盏的刹那,蛊虫突然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尖啸。
三昼夜不眠不休,当妇人睁开眼时,我正将最后半粒续命丹碾碎喂她服下。喉间涌上的黑血浸透面纱,我踉跄着扶住药柜,满屉的当归、黄芪都在眼前晃成重影。
\"姑娘!\"老妇人突然抓住我的袖口,浑浊的眼里泛起泪光,\"你腕上的疤......可是七年前在云州救过个坠崖少年?\"
我猛地抽回手臂,那道月牙形的疤却在烛火下无所遁形。那年我在悬崖采药,用百草鞭缠住坠崖的陆鸣渊,鞭上倒刺将手腕剜得血肉模糊。他昏迷前死死攥着我的手说:\"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门外忽然传来铠甲碰撞声,陆鸣渊带着一身血气闯进来,剑锋还在滴血。他身后跟着个华服女子,金丝面纱下隐约可见溃烂的疮疤。
\"这是昭华公主。\"他的声音比剑锋更冷,\"三日前你给公主开的祛疤膏,为何敷后容颜尽毁?\"
药杵\"当啷\"落地,我望着公主脸上流脓的疮口浑身发冷。那药膏分明是师父独创的玉容散,除非......除非有人换了药引。指尖触到公主脉门的刹那,我如坠冰窟——她脉象虚浮却暗藏亢劲,分明是长期服用避子汤的迹象。
\"将军明鉴,\"公主突然跪下,面纱滑落露出可怖伤口,\"那日臣妾不过是劝宁姑娘莫再纠缠,她就......\"话未说完便昏厥在地,袖中滑落半块鎏金令牌,刻着西凉皇室的狼图腾。
陆鸣渊的剑刺穿我肩胛时,我正盯着令牌上的图腾出神。十年前他胸口中箭,我挑灯夜战三日才取出带着狼头纹的箭头。那时他抚着我眼下的乌青说:\"阿宁,等我回来。\"
\"西凉细作。\"他字字淬毒,剑锋又入三分,\"难怪母亲会中蛊毒,难怪你总劝我放过西凉战俘。\"
血顺着青砖缝隙蜿蜒成河,我仰头望着梁上悬着的百草囊。师父临终前说\"陆鸣渊在潼关\"时的欲言又止,昭华公主腰间若隐若现的西凉王室刺青,此刻都在血腥味中串联成可怕的真相。
\"陆鸣渊......\"我咳着血沫笑出声,\"你可知潼关守将为何突然告急?\"指尖捏碎染血的续命丹,最后的药香弥漫开来,\"西凉大军压境那日,昭华公主的胞弟正在阵前。\"
剑锋骤然抽出,我重重跌在药渣堆里。陆鸣渊掐着公主的脖颈将她提起,玉冠跌落时露出耳后蛇形刺青——西凉暗桩的标志。
地牢阴冷刺骨时,我正用银针封住心脉。\"枯骨欢\"的毒已蔓延至指尖,皮肤下青紫脉络如蜈蚣盘踞。狱卒送来的馊饭里藏着字条:\"姑娘当年救命之恩,潼关三万将士没齿难忘。\"
我望着小窗漏进的月光,想起七日前那个浑身溃烂的孩童。师父总说医者要心如止水,可当我将最后半株龙舌草喂进他嘴里时,老神医气得摔了药杵:\"你自己只剩三个月性命,还要拿续命药救人!\"
地牢铁门轰然洞开那日,陆鸣渊满身是血地跌进来,左肩插着半截断箭。我扯碎囚衣为他包扎时,他滚烫的手突然攥住我的腕子:\"阿宁,潼关......潼关守军里有西凉细作......\"
\"我知道。\"我挑出染毒的箭头,\"昭华公主送你的香囊里,缝着诱发蛊毒的龙涎香。\"腕间旧疤被他掌心血染得发烫,\"将军现在相信我是清白的了?\"
他忽然剧烈咳嗽,呕出的黑血渗进砖缝。我捏着银针的手不住颤抖,心脉处的剧毒正在疯狂流窜。师父说得对,\"枯骨欢\"最忌情绪波动,可当他滚烫的唇贴上我冰凉的指尖时,我还是听见心里某处坚冰碎裂的声音。
\"阿宁,等战事平息......\"他的声音渐弱,我封住他周身大穴的手忽然顿住。窗外飘来焦糊味,狱卒惊慌的呼喊撕破夜空:\"西凉军杀进来了!\"
我将最后三枚银针刺入百会穴,剧毒化作内力奔涌的刹那,地牢石壁轰然炸裂。背起昏迷的陆鸣渊时,我望见昭华公主站在火光中,金线绣的西凉战旗在她身后猎猎作响。
\"值得么?\"她抚着隆起的小腹轻笑,\"用禁术强提功力,你会经脉尽断而亡。\"
我咽下喉间黑血,背上的重量让我想起十年前那个雨夜。少年将军的铠甲硌得人生疼,呼吸却轻得像羽毛:\"阿宁,我好像......喜欢上你给我喂药时的梨涡了。\"
城墙上的风裹着火油味,我将陆鸣渊藏进角楼时,西凉军的箭雨正铺天盖地而来。最后一粒续命丹在他唇边化成血水,我望着他颤动的睫毛轻笑:\"当年你说要十里红妆,现在......\"
箭矢穿透胸膛的瞬间,我听见师父的叹息。漫天箭雨忽然化作上元夜的烟火,陆鸣渊骑着白马穿过长街,簪在我鬓间的红梅落进滚烫的血泊里。
三个月后,陆鸣渊在杏林堂废墟中找到半本染血的医书。最后一页墨迹斑驳:\"枯骨欢剧毒,唯至阴之体可承,以心头血作引可活万人。\"夹页里掉出半块玉佩,是他十年前留下的信物。
那年春雨淅沥,小姑娘攥着染血的百草鞭说:\"我等你回来教我认草药呀。\"少年将军将玉佩塞进她掌心:\"等我娶你。\"
药田里新开的芍药染着晚霞,陆鸣渊忽然想起诀别那日,西凉细作的弩箭对准他心口时,那个单薄身影如何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她后背绽开的血花比芍药更艳,染红了半本《千金疫方》。
暮风卷起残页,露出夹缝里的小字:\"情毒甚于枯骨欢,唯死可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