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残阳浸透城楼时,沈昭的银甲正倒映着最后一线天光。她将断成两截的玉簪塞进染血的护心镜,铁锈味的晚风卷起城头旌旗,猎猎声里裹挟着远处战马的嘶鸣。
三年前她第一次见到裴砚,正是在这样的暮色里。那时她还是躲在兄长战袍后的小女郎,而他作为新科武状元,正将红缨枪舞得银光流泻。枪尖挑落她鬓间海棠时,他说要替她簪一辈子花。
\"裴家世代镇守北疆,姑娘若肯等我三年……\"少年将军的耳尖比西天的火烧云更艳,掌心躺着的青玉簪沁着汗,\"待我收复河西十二州,定用八抬大轿……\"
玉簪被沈昭劈手夺过时断了半截,她将锋利的断口抵在他咽喉:\"谁要嫁你这呆子!等本姑娘当上镇北将军,你且备好嫁妆入赘沈家营帐!\"
后来她果真披甲上阵,却在雁门关外寻到裴砚被烧焦的半幅残甲。火油灼过的皮革里蜷着封碳化的信,依稀能辨出\"昭昭亲启\"四个字,后面跟着的墨迹早化作焦灰簌簌飘散。
此刻她攥着玉簪策马冲进敌阵,身后八百轻骑撞开北狄人的铁盾。断刃劈开第八个蛮兵头颅时,她看见敌阵中央飘着面玄底金纹的帅旗——那是三年来屠尽大梁七座边城的鬼面将军。
染血的面甲被长枪挑落时,沈昭的瞳孔骤然紧缩。眼前人左眼覆着银制眼罩,右眼却盛着她再熟悉不过的星芒。那人在她怔忡的瞬息挥刀砍来,刀锋掠过她颈侧时突然凝滞,颤抖的腕骨显出三道狰狞刀疤。
\"阿砚?\"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像碎冰坠地。
回应她的是呼啸而来的鸣镝箭。箭头穿透肩胛的瞬间,她看见那人眼底翻涌的猩红,仿佛困兽濒死前最后的光。二十步外的战车上,北狄大祭司正摇晃着缀满人骨的铜铃。
当夜沈昭在战俘营撕开沾血的里衣,肋下三寸的月牙疤烫得惊人。这道疤本该烙在裴砚身上——五年前陇西突围,是她扑过去替他挡了淬毒的流矢。此刻她盯着铁栅外巡营的身影,那人腰间悬着的半截玉簪正与她怀中的裂痕严丝合缝。
\"他的魂魄锁在招魂幡里。\"被俘的老军医颤巍巍指向祭坛,\"北狄人用牵机蛊操控尸身,每杀一个故人,蛊虫便啃食一分神魂。\"老人浑浊的眼珠转向沈昭,\"姑娘若要破蛊,除非……\"
沈昭没等他说完便咬破了舌尖。混着血的唾沫沾湿裴砚送她的玉诀,这是边关将士的保命符——若遇死劫,可碎玉为号,百里内的斥候必星夜驰援。
第七日黎明,当沈昭的亲卫冲破北狄大营时,她正将匕首捅进裴砚心口。蛊虫钻出破裂的胸腔时发出婴啼般的尖叫,那人僵直的手指终于抚上她染血的面颊,像多年前替她拂去鬓角的雪。
\"昭昭…别哭……\"裴砚的瞳孔开始涣散,喉间涌出的血沫浸透沈昭战袍上绣的并蒂莲,\"那年…信里写…八月初八宜嫁娶……\"
沈昭在尸山血海里翻出那封碳化的信。借着未熄的火把,她终于看清被烧毁的后半截字迹:「若得胜还朝,愿以河西十二州为聘」。玉簪的断口在此刻突然崩裂,碎屑扎进掌心时,她听见自己喉咙里溢出的悲鸣比北狄的骨笛更凄厉。
后来史书记载,镇北将军沈昭于永和三年冬至屠尽北狄王庭。世人赞她替阵亡将士雪恨,却不知她抱着半幅焦甲独坐祭坛,看了一夜碎玉般的雪。黎明时分,城头幸存的守军看见将军解甲散发,握着半截玉簪纵身跃下烽火台。
城楼下的新坟没有立碑,只插着柄折断的红缨枪。路过的小孩总说听见坟茔里有玉器轻碰的声响,像极了边关姑娘出嫁时戴的璎珞环佩。而每逢清明,总有个瞎眼老卒来烧纸钱,灰烬里混着半幅烧焦的信笺,依稀能见\"昭昭\"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