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让我说服您,不要毁去任何的黄金之柱。”卢修斯简短地答道。
霍恩沉默了,卢修斯解释道:“黄金之柱牵连着地脉,搬动它或是毁掉它,都会影响地底的气息流动,令母神倍受折磨。”
“我们的敌人正在利用这些遗迹,对我们进行打击。”另一名地狱骑士的声音说道:“我不认为放任他们挨个开启这些封印,是一个好的办法。”
卢修斯只是转告了内情,便不再开口,霍恩转身道:“这样,三天后兰德尼整队出发时,科索恩,你带着你的军队随行,沃尔夫冈向我极力推荐你,本来我打算让你前往恩布利亚,收复这片沙漠国土。
“显然他对耐色的战斗,更有意义。”另一名叫兰德尼的地狱骑士开口道。
“遵命。”卢修斯冷冷道。
霍恩显然十分赏识卢修斯,片刻后道:“我相信以你的能力,足够打败沃尔夫冈曾经的学生。”
这句话,令尼克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继而隐约明白了卢修斯在这一群地狱骑士里的地位——他颇得骑士们的赏识,稳重而冷酷,具有地狱骑士们的风格。
他对于地狱骑士这个阵营,就像川德罗宾对于曾经的沃尔夫冈来说,都是后辈中的领军人物。
尼克退了出去,躲到走廊里的另一间房内,听见脚步声响,霍恩沿着长廊离开了此处。
“这里是龙脊堡。”卢修斯穿过走廊走来,沉声道:“千年前,赛里斯骑龙降临之处。”
尼克问:“圣瞳碎片还在虫法师的手里,我们得想个办法回去。”
卢修斯从头盔里看着尼克,尼克伸出手,要摘下他的头盔,卢修斯却答道:“让我这样吧。”
“不必用圣瞳了。”卢修斯答道:“三天后,通往南大陆的法阵打开时,我会送你回到川德罗宾身边。”
尼克问:“你呢?”
卢修斯侧头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
尼克道:“卢修斯。”
卢修斯答道:“我叫科曼索。”
尼克静静地站着,微微歪过骷髅脑袋,看着卢修斯。
“你在想什么。”卢修斯的声音很小,很轻,仿佛生怕打断了尼克的思考。
“我在想。”小骷髅的下巴一张一合,答道:“当个亡灵真不好,没有办法哭,难过就像渗透在灵魂里的冰雪一样……不会被融化,化作泪水流出来。”
它用自己的骨爪摸了摸眼眶的洞,刮了刮它的周围。
“流泪又有什么用呢?”卢修斯出神地答道:“不要哭,你忘了?我最恨人哭,尤其是碰到不能改变的事情。”
深夜,呼号的北风席卷了整个大地,卢修斯躺在沙发上,尼克站着看他,他试着靠近卢修斯,摸了摸他的盔甲,他一身黑刺铁甲,犹如把他的灵魂囚禁在这座笼子里。
“我得想办法尽快回去一趟。”小骷髅说:“他们现在还在拉斯法贝尔,如果亡灵军团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突然进攻拉斯法贝尔,我又不在那里,一定会很危险。”
卢修斯嗯了声,似乎在思考。
“我都想好了,卢修斯。”尼克说:“帮我找到圣瞳碎片,可以吗?我回去一趟,就会再回来陪着你,在传送门打开的时候,你再跟着我回去。”
卢修斯没有说话。
尼克乐观地说:“一定能解决的,我会问海拉,问艾欧的老师……卢修斯,你知道帕拉塞尔苏斯吗?你应该记得他。”
卢修斯还是没有说话。
尼克又道:“我想帕拉塞尔苏斯应该通晓一些亡灵与与尸体互相转化的魔法,他研习了这么久的亡灵法术,并保存了自己的身体上千年……他虽然彻底死了,但他的遗物应该还在,如果我没有猜错他在北裂境里,应该会有一个图书馆,是不是?”
卢修斯沉默。
尼克上前用骨爪摸了摸卢修斯的铠甲:“能不能带我去找点帕拉塞尔苏斯的遗物?说不定能找到让你复原的线索,就算不能完全转化回人类,暂时保存你的身体也是好的。假以时日,再慢慢解决,怎么样?”
卢修斯就像沉寂在他的盔甲里,没有任何生气,犹如一座躺在沙发上的铸铁雕塑一般。
“那只鸟儿,它飞累了。”铠甲内传来卢修斯沙哑的声音。
尼克靠近了他,继而伏在他的身上,卢修斯伸出手,轻轻地搂住了他。
“小骷髅。”卢修斯的头盔略转了个方向,注视着他,说:“你为什么总是这么乐观温柔?”
那具小骷髅贴在卢修斯的身上,侧过头,枕在他冰冷的胸铠前。
卢修斯就像哄一个小孩入睡般,轻轻拍了拍尼克的肩骨,说:“有一只鸟儿,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朝北飞,它认识了另一只鸟儿,但它们有一天分开了……”
“塔尔过得还好吗?”卢修斯又轻轻问。
“不太好,我们都不太好。”尼克答道:“老师一直在想你。”
卢修斯答道:“都忘了我吧,就算回到你们的中间也没有用。我的躯体会在太阳下渐渐腐烂,化为泥土,我的灵魂会离你们远去。”
尼克喃喃道:“那么,你就留下来吧,但是老师他……还是会来找你的,他觉得这是他的责任。”
“唔。”卢修斯出神地说:“把我的性命交给他,我期待着那一天,他能亲手结束我。”
尼克难过得不住发抖,却又无法流眼泪,他的下颚骨疯狂打颤,全身因为伤心而咯咯作响。
卢修斯静静地注视着他。
尼克恢复平静,又说:“鸟儿的故事,是小时候,妈妈读给我和塔尔的。”
“我知道。”卢修斯答道。
尼克道:“塔尔也把这个故事讲给了他的妈妈。”
卢修斯答道:“他的母亲现在怎么样?”
尼克告诉他莫伊拉的一些事,以及卡卓焱的父亲,卢修斯喃喃道:“她就像那只鸟儿。其实每个人,你,我,大家都一样。”
尼克又道:“可是小时候,母亲还给我讲过另一个故事。”
“什么故事?”卢修斯随口道。
他的话问得并不认真,他已经不再期待像第一次遇见尼克时,那灿烂的生命与瞬间绽放出的感情。
一切都在他的灵魂中消磨殆尽,一如北境中永无边际的狂风与暴雪,以及严酷的,经年累月的冰寒一般。
“在一个花园里,有一朵花苞,爱上了房间里,窗台前的另一朵花。”
尼克喃喃道:“花不会说话,也不能从泥土中走过去,它只能隔着灌木丛,去远远地看着窗台上,在花瓶里的他的爱人。”
“花的绽放只有三天,三天后它们都会枯萎,谢掉,你说它们会在一起么?”
卢修斯没有回答,尼克把他的颅骨温柔地靠在卢修斯的肩膀上,说:“为了和它喜欢的那朵花在一起,它努力地汲取泥土中的养分,朝着阳光舒展它的叶子,风吹日晒,雨淋露润,它竭尽全力要成为这世上独一无二的花朵,绽出最美好的自己。”
“后来,它在一个清晨绚烂绽放。”尼克道:“阳光洒下的第一刻钟,它舒开了自己所有的花瓣,它带着凝结的露水,成为花园里开得最漂亮的那朵花。”
“它知道它喜欢的另一朵花正在窗台上静静地看着它,它心想自己付出的一切,都是让所有人见证,它的爱情、存在与美好。”
“于是它如愿以偿,被园丁剪了下来,带到房间里,插在花瓶中。”
卢修斯喃喃道:“于是它终于得偿夙愿,和它的爱人在一起了么?”
“嗯。”尼克答道:“但等到它到了花瓶里,它才发现,窗台上的花瓶里,插着一朵假花。”
在那瞬间,尼克几乎同时感觉卢修斯的星痕发出了一阵震颤。
“你觉得它后悔么?”尼克问道:“母亲问我,‘尼克,你觉得那朵花后悔么?’,我觉得它应该不后悔……至于为什么,我也说不清楚,卢修斯,你觉得呢?”
卢修斯没有回答,尼克起身,走到窗台前,驼背的小骷髅只到窗沿高,他出神地眺望着远方的景色,自言自语道:“能再见到你,我已经觉得很快乐了,卢修斯,知道你还活着,比什么都好。”
小骷髅转过身,朝卢修斯认真地说:“你记得我的那个亡灵朋友么?”
卢修斯始终没有说话,尼克朝他解释道:“我突然觉得,亡灵也是有生命的东西,什么是活着,什么是死了?能动,能走路,会说话,能思考的东西……像我的朋友奥隆……”
卢修斯仿佛猛地惊醒了,说:“那只和你一起的骷髅,是你的朋友?”
尼克怔怔看着他,卢修斯又问:“你在哪里找到他的?”
尼克本想说点什么,却被这句话打断了,他有许多话想说,他想告诉卢修斯,这次来到北裂谷,让他明白了许多事——
——至少亡灵在他的印象里,不再代表着“死亡”“黑暗”与“残忍”,像奥隆这样,就算是一只骷髅,他会说话,会思考,和人类有区别么?
同样的,卢修斯也如此,他有一个人类所具有的,与生俱来的喜怒哀乐,不管他的身体是腐朽抑或强壮……本质上,他们的灵魂并无差别。他们不是两个世界的生物,而是像两个国家:生者的国度与死者的国度在交战。
他们只是站在两个不同的立场上而已,而卢修斯,则是被挟持的。
尼克看着卢修斯,把认识奥隆的经过说了,卢修斯藏在那一身黑色铠甲里,显得冷漠而不近人情,尼克说:“你提醒我了,我去看看他怎么样。”
卢修斯起身要跟着他,尼克却道:“我自己去走走就好,让我想想,一定有解决办法的。”
说着小骷髅以手爪摩擦眼眶——那只是一个习惯性的动作,并转身一言不发地离开了房间。
北境的工事仿佛永远也做不完,无数骷髅在白色的冰原上犹如蜂群一般忙碌来去,寂静而无声,只有骨掌踏在雪地时的沙沙响。
尼克仔细地观察了这些地方,并把周围的地形默记在心里,以预备将来有可能的交战时,能告诉川德罗宾北境的地形。
现在他知道地面上的冰封之城,以及地底下的黑暗之城,还有那些成山成海,没完没了的活尸与亡灵都是从哪儿来的了。
整个北境有一个大型工厂,正在制造这些亡灵,只要毁掉这些工厂,就不会去被迫面对没完没了的敌人攻势。
这么想起来倒也还好,或许是因为深入敌后的原因,看清了敌人的实力,反而觉得获胜在即。
川德罗宾曾经告诉过他,对失败的恐惧在于你永远无法了解自己的对手,而一旦你开始了解它,胜利便将降临。
在大家都不知道亡灵军团实际上有多少,这个强大的帝国究竟如何运转时,川德罗宾居然能在一路上保持这样的信心,真是很不容易。
尼克站在高处,眺望这座宏大的城市建筑群,它与命运之城的面积差不多,但地面地下,两座城市扩容后,填满了亡灵军团,战斗单位数量应当有上千万。
而白骨士兵,活尸这些制式士兵都可以忽略不计,大战时对骑士军并未形成太大的冲击力,只能对平民造成伤害。
真正致命的,是跳跃快,攻击力强的尸鬼,以及飞翔在天空中的恶魔石像鬼,还有骨龙,但这些兵员似乎不多,一百万数目已经非常多了。
这么说来,确实一如川德罗宾所说,无须太畏惧。尼克在心中整理从阿斯霍托沦陷后,一路走来的过往,渐渐明白了海拉的选择,以及掌权者们的安排。
如果亡灵军团有强硬进攻,并占领整个大陆的强硬实力,便不需要策反沃尔夫冈,换句话说,整个亡灵军团也就与俩三个学派加起来实力相当,或者在某些地方,会比学派势力稍强一点。
尼克跳下高地,寻找奥隆的身影,奥隆的身形很好认,总是鹤立鸡群,高出其余的骷髅一个头。
这个时候它正在用力地把一根大铁钉用巨锤钉进地面去。随着他的钉入,结冰的地面开裂并瓦解,周围的骷髅便把碎冰搬开,露出地面以便打木桩。
奥隆周围围了一圈骷髅,都傻乎乎地抬头看着他,眼窟窿里仿佛带着崇拜。
尼克摇摇晃晃地走过去,奥隆看了它一眼,便认出了他,说:“你来了。”
“嗯。”尼克答道。
奥隆问:“为什么你在难过?”
奥隆用它的骨爪摸了摸尼克的脑袋,扛着锤子走到一边去,骷髅们跟着奥隆,仿佛无形中已经把他当做了首领,奥隆挥挥手示意他们走开,骷髅们便呼啦一声散开了。
“咦?”尼克问:“你怎么知道。”
“感觉到了。”奥隆躬身,认真地看着他的双眼,脑袋微微歪着,两只骷髅对着看了一会,尼克隐约察觉了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