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
新年的烟花在城市的上空绽放,在一片绚烂中,李墨曜看到了一个沉默的背影,那次的决然让本来在相互熟悉过程中的男女从情感上做了切割。而今天,他再一次看到了这样的背影,身姿不一样,但味道相同。
女人的共性吗?
不,如果一定要说有什么联系,那就是两人这样的背影都是留给自己的,而自己却在懵懂中什么也不知道……
“白痴!”
李墨曜骂着自己,又默默地回到了公司。
“你好像不开心。”
“嗯。”
李墨曜拉过一把椅子坐在妙妙身旁,眼下似乎只有她能让自己彻底吐露心扉。
“因为我?”
李墨曜摇摇头。
“那就是感情问题了。”妙妙很肯定地回答。
李墨曜没有直接接入这个话题,而是抬起头问:“你在江伦那里都学到了什么?”
妙妙眨了眨眼,似乎在思考,随后道:“人类的一般行为模式。”
“具体呢?”
“刺激、反应、动机、目标、行动。”
妙妙的回答非常简洁,与一般讨好型AI不同,那些AI生怕回答的问题让人不满意,拼命地罗列词藻,把有的没的,相关的不相关的都东拉西扯一大堆,然后把最后肯定的选择留给人类自己。
这种模型设计下的AI就叫做“把最后一把钥匙留给人类自己。”好处是稳定,坏处是麻烦又不中用。
大多数时候,人类不喜欢模棱两可,不管出于什么样的目的,答案的唯一性才是人类追求的。事实是AI从大数据中无法得出唯一性,客观是真客观了,但绝对不是思想,从千千万万的客观中归纳出来的答案并不能给提问者以真正的答案,或许这就是妙妙口中大模型必将衰亡的依据之一。
不过也不排除这种思想是江伦灌输给她的,是一种带有开发者印迹的主观式回答,也因为江伦看出了这种主观性的存在,所以才将妙妙送到李墨曜这里“学习”。
那岂不是等于,那个结论有自己的主观性在里面吗?
李墨曜凝视着妙妙,突然想起了先前那次从她身上感到恐怖的原因,莫不是因为她已经刻上了自己的印迹,所以她的对话是另一个主观的自己在起作用?
自己正在和自己对话?
想想就让人不寒而栗,那么刚才的话其实不是妙妙对江瑜然说的,而成了自己说的?难道自己想说的只有这些冷冰冰的东西吗?
从那些机场偶遇开始,江瑜然一直有意识地拉自己一把,可就在刚刚她听到了自己的心声?
这种逻辑关系让李墨曜自己都感到害怕,原来自己一直刻意的疏远让江瑜然感受到了伤害,所以才留下那样的背景?
再看妙妙的时候,原本有着倾注感情的温存变成了看一台冷冰冰机器的感觉。她并不是她,它没有智能,它是人类主观的折射,等等……
李墨曜想到另外一种可能,自己去澄海的那三天里,妙妙一直跟在Lisa身边,怪不得刚刚她一看到江瑜然语气便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那些话是Lisa对她说的……
还记得跨年前夜,江瑜然仅凭李墨曜含糊的几句话就猜出了他心底想的人是Lisa,而在跨年夜当晚,Lisa也仅凭江瑜然的只字片语就转身离开,难道……
李墨曜好像一下子什么都明白了,她们之间比自己想象的还要了解对方,难道她们两人之间还有着什么不为人知的隐秘吗?
“你是在学习人类的主观人格对吗?”
“行为模式。”
妙妙的回答极为简单。
“告诉我,你从Lisa身上学到了什么?”
“ 社交场域能量感知、语言-意图错位解析、信息流控场艺术、身份弹性塑造、欲望显隐平衡、危机熵值管理。其中所包含的细项有……”
随着答案的给出,李墨曜开始解析字里行间的内容,此时他甚至感觉Lisa的本身就是一道精确神经形态忆阻器阵列。社交场域需要基于环境音强衰减曲线判断会谈阶段转换,期间包括权力动态测绘,即基于座位间距(主宾位夹角≤15°为亲密同盟)、举杯时差(地位高者平均晚1.3秒响应碰杯)构建关系拓扑图……还有那些语义迷雾穿透、沉默博弈策略等等。
原来她每天都被这些东西包围着,自己还幻想从她身上找到爱情……
李墨曜想哭,也许是男人的泪腺天生不发达,此时的他欲哭无泪。真该多看几遍法文原版的《茶花女》,原来自己一直都知道,却不愿意相信。他对Lisa的爱意只是片面的,形而上学的,甚至主观意识极浓烈的偏执,从一开始就打上了某种刻板的烙印。
最可笑的是自己居然不知道,从Lisa一开始握自己的手时就表露出来的接纳被自己的潜意识认为是社交场合的手段。
错了,自己一直都错了,出发点错了,接收神经也错了。
自己以为的平衡不过是对方的包容,原来自己对她一直有着上位者的心态,不平等的开端怎么能让这个阵列接受呢?
“你哭了。”
“是……”
李墨曜恍然发现,自己的手掌不知道什么时候沾上了泪水,原来自己并没有那么特殊,原来自己的行为模式和会所里的任何一位客人没有任何区别。一个能够根据客户瞳孔扩张速度动态调节信息密度,并将关键数据以2.7字\/秒语速,嵌入日常寒暄的老板娘怎么会看不穿自己需求冰山模型呢?
Lisa的离开不过是对自我做了危机熵值管理罢了。
即便如此,Lisa依然对江瑜然表现出了足够的警惕性,这样两个女人在一起即便相互间没有直接的信息交流,也足以比朋友间更了解对方,可笑的是自己居然还以为能够处理好与两人之间的关系,哪怕非情感关系。
“我想……你也许该让我见见她,也许能让你好受一些。”
李墨曜缓缓站起身,目光呆滞地摆了摆手说:“谢谢,可那样会让她不好受的。”
妙妙低头,似乎又在思考,忽而说道:“也许吧,可人类不应该总这样伤害自己,就像江伦一样。”
“江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