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我特意寻了位医术高明的大夫来给您瞧瞧身子。”
冯毅赶忙上前一步，轻轻按住欲要挣扎着起身相迎的母亲，柔声劝道：
“您就安心躺着吧，莫要乱动。”
说罢，他转过头去，对着紧跟其后的吴大夫略带歉意地微微颔首示意。
只见那吴大夫心领神会地点点头，上前几步来到床榻前，和声细语地宽慰老妇人道：
“夫人切莫逞强起身啊，您这患病之躯本就虚弱不堪，此刻最是需要静心调养休憩的时候，切莫再起身了。”
闻听此言，原本还有些执拗的老妇人也只好放弃起身的念头，缓缓躺回枕头上。
毕竟，往日里家中有客来访时。
身为家妇的她总是免不了一番忙碌，又是焚香迎客，又是精心沏茶招待。
但如今自己身染沉疴，实在也是有心无力了。
“夫人且躺好，伸出手来便可。”
冯毅为吴大夫搬了个凳子过来，吴大夫顺势坐在床边。
冯母见状将那形如鸡爪般的手伸出来，吴大夫随即将手指搭在脉上。
只不过，吴大夫心思却不在脉上，而是在眼睛中。
他隐晦的看着冯母的眼睛，渐渐的，眼中染上了阴霾。
冯毅面带微笑地走到一旁，迅速搬起一个凳子，稳稳当当地放在吴大夫身旁。
吴大夫微微颔首致谢后，动作利落地坐了下来，恰好就在床边。
这时，一直默默观察着的冯母轻轻动了一下身子，只见她缓缓伸出一只手来。
这只手瘦骨嶙峋，皮肤松弛且布满皱纹，形如鸡爪一般，让人不禁心生怜悯。
吴大夫见状，连忙伸手过去，轻轻地将食指、中指和无名指搭在了冯母的脉搏之上。
然而，令人意想不到的是，此刻吴大夫的心思全然没有放在脉象上，反倒是被冯母的眼睛所吸引住了。
他不动声色地抬起头，用一种隐晦而又难以捉摸的目光凝视着冯母的双眼。
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原本平静如水的眼眸竟渐渐地蒙上了一层阴霾。
不过背对着的冯毅没有看到。
“这城中的大夫啊，也是医术高明，所开具的药方子恰到好处，没有挣昧良心钱。”
话一落音，吴大夫缓缓地将手收了回来，然后稳稳当当地站起身子。
一旁的冯毅静静地聆听着这番话语，待话音消散之后，他的眼眸之中忽地闪过一抹难以掩饰的落寞之色。
母亲不仅身体抱恙，而且岁月不饶人，已然渐渐老去。
或许这世间的医术能够治愈母亲眼下的病症，然而面对生老病死的自然规律，纵使再高超的医术恐怕也无力回天，无法阻止母亲走向生命的终点。
想到此处，冯毅心中不禁涌起一阵悲凉与无奈。
在吴大夫微微颔首示意之后，冯毅迈着沉稳的步伐紧紧地跟随着他一同走向了另外一间屋子。
当他们刚刚踏入这间屋子并顺手将房门轻轻地关上时，吴大夫那低沉而又略带一丝无奈的声音随即飘然而出：
“你的病...我治不了”
听到这句话，冯毅那张原本平静如水的面庞依然没有泛起丝毫涟漪，只是淡淡地轻点了一下头。
然而，就在这时，吴大夫紧接着说道：
“你的母亲，我也治不了。”
话音刚落，一直以来都表现得异常淡定从容的冯毅终于再也难以保持那份波澜不惊的神情了。
只见他的眉头瞬间紧皱起来，嘴唇也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着。
“你的魂...并不是自己的。”
就在这时，原本背对着冯毅的吴大夫缓缓地转过身子，他那犀利的目光犹如两道冷箭一般，直直地射向冯毅。
而冯毅则一脸茫然地迎上了这道目光，心中暗自思忖：
这是什么意思？
只见吴大夫面沉似水，嘴唇轻启，冷冷地说道：
“我治不了你，但倘若日后有需要，你可以到镇西来找我。”
话音未落，他便毫不犹豫地伸手推开房门，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
冯毅见状，连忙起身想要追出去送一送这位神秘的吴大夫。
然而，还没等他迈出几步，就看到吴大夫微微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相送。
于是，冯毅只好停下脚步，望着吴大夫渐行渐远的背影，心中充满了疑惑和不解。
他随即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
我的魂？
不是我的？
但是他为什么要说那句话？
若有需要，去镇西找他。
冯毅站在原地沉思着，却听身后传来压抑的咳声。
惊醒了恍然的冯毅，连忙回到家中，轻轻的抚着母亲的背。
“吴大夫走了？”
冯毅点点头没有说话。
似乎是看出冯毅的心情不太好，冯母笑了笑，摸了摸冯毅的头道：
“人啊，生老病死是常态。”
“人生有太多太多的意外，不过有些意外，是必然要发生的...”
“娘很开心...爹娘能走在你的前面。”
“相信你爹爹走之前，也会是这么想的。”
“小毅啊...前些年浪费了你太多太多的时间，这些年又将你捆在了娘的身边...”
说话间，冯母的目光流露出一种令冯毅恐惧的光芒来。
让其的双手不禁用力捏紧，不敢与母亲对视。
他知道，母亲没有多长时间可活了。
虽然他明白，母亲为凡人，世上走了七八十余年，已经超过太多太多人。
自己本该为她开心。
可是...
他很想很想，回到那年...
看着母亲虚弱却开心的脸庞，嚎啕大哭。
回到那年，父亲背着已经不小的他，走遍十万八千里。
父亲只是个弱书生。
他回想起来，父亲是如何凭凡人之身，背着他辗转十万里的。
就算他如今已是金丹期，走上个十万八千里都要很久很久，很累很累。
而父亲母亲两个凡人，却背着他，从未停下。
他在那段时间，从来没感到过累。
以至于...
他也以为他们不累。
将母亲哄睡着之后。
冯毅转身出了门，虽然外表看，他还是位青年，但是他已经临近四十。
放在凡人身上，已是两鬓白霜。
刚刚关上门，眼眶瞬间便红了。
他不敢走远。
怕走远了，听不见母亲的呼唤。
他就蹲在门口，忍着不发出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