亓官拓:“……此事当真?!”
张朝点头。
他雕塑一样俊美的脸上缓缓浮现出愉快神色,嘴角轻轻勾起,忍不住以拳掩唇轻轻咳嗽了几声来压制笑出声的欲望。
沐浴在其余三人带着杀气的目光中,张朝缓缓起身,稳重地拿起长剑,愉快地出门去了。
*
时间回到一刻钟之前。
张朝、荀昭、师渤和亓官拓四个人凑在一起喝酒聊天。
前日那场回想起来就令人尴尬的天子私宴结束后,这群文士武者都醉得不省人事。
等张朝醒来时便已身在自己宅邸之中。
他们这群边将刚刚打了胜仗,天子便给他们批了一月的假期,允许他们在雒阳走亲访友、好好休息一阵再北上工作。
而张朝光棍儿一个,没有姻亲可以拜访。而他为人又比较沉默寡言,不喜与人交往……
所以这么些年过去,可以称得上是他朋友的竟然只有荀昭、师渤、前不久才扯上关系的亓官拓和一直默默守在南边儿的崔晖。
哦,诸葛琮不算,他俩的关系稍微比较复杂……
在这几个人之中,崔晖自然是没空联系的……云南偏远,哪怕用“兵贵神速”传递信件也得耗费半个月时间。
这小子恐怕到现在还不知道仲珺活着这件事。
他与师渤关系也是平平,全靠荀昭在其中周旋,以及对共同敌人幽州亓官拓的嫌弃,才使得这几个人齐聚一堂,喝酒聊天。
几个同样没什么朋友的光棍儿武将凑在一起,话题自然只能围绕修行、锻炼、夸诸葛琮和阴阳怪气亓官拓进行。
亓官拓闷头坐在席上,已经习惯了这群该死的中原人当着他面蛐蛐他。
毕竟在场的其他三个人,一个不少全都被他打吐血过……因此,他便十分宽容地任他们嘴上骂骂。
——偶尔被骂得恼了,就扬起沙包大的拳头,瞪着眼睛威胁他们闭嘴。
今天四个人的话题本是吐槽师湘不做人,总是喜欢打压他们无辜武将……
可聊着聊着,话题不知怎么便扯到了诸葛琮身上。
几个大老爷们儿莫名其妙开始争论到底谁才是诸葛琮最欣赏的武将。
亓官拓率先开口,得意洋洋地瞥了其他人几眼,用一锤定音的语气道:
“你们争什么呢……明眼人都知道,仲珺最喜欢的必定是老子!”
“你们有被仲珺夸过吗?有被他用文气打过脸吗?哈哈……”
师渤笑了笑,阴郁又貌美的脸上满是讥讽:
“可在座诸位中,只有你这个幽州蛮子没有效忠过。你配在这里开口说话吗?”
荀昭爽朗地笑着附和道:
“是呀,亓官长延……我可是听说,你连着被拒绝了两次呢。听上去还怪可怜的哩。”
张朝比较厚道,没有落井下石地嘲讽亓官拓,只是默默拍了拍他的肩膀当作安慰。
亓官拓动动身体,将张朝的手从肩头甩下去,青瞳不爽地环视一圈:
“没效忠怎么了?说的跟你们现在能效忠一样。”
“是不是没词儿了,就知道拿这个压你老子。”
师渤纤长又带着薄茧的手指绕着自己乌黑柔软的长发,无视了亓官拓,对着荀昭缱绻笑道:
“说到这个,我又想起来,那时候去找仲珺要文气时的事了……”
*
一般来讲,为维持文气链接对于武者的增幅稳定,文士需要定期向链接中注入文气……
也好借此发泄这些源源不断产生、积攒太多就会对身体造成一定负担的东西。
这也是文士到了一定年纪,一般都会寻找武者结成效忠仪式的原因。
——只是各求所需罢了。
你需要文气增幅、辅佐你修行;而我恰好要发泄文气,减少对身体的负担。
文士武者一拍即合,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手牵手拜把子效忠去了。
而高阶文士由于其稀缺性,在效忠市场上可谓是九九成稀罕物,其文气对于武者的增幅也格外大……
所以就会出现一种很是奇特的现象:
低阶或中阶武者见到高阶文士,就好似妖怪见了唐僧、猪八戒见了高翠兰,跟中了蛊一样一个劲儿求效忠。
可能有人会感到疑惑……文士发泄文气只能通过接受武者效忠吗?就不能原地释放几个言灵一步到位、神清气爽吗?
事实上,释放言灵并非简单之事。
一个最基础的言灵也需要以古圣贤词句为引牵动全身文气,再以文气引动天地灵气共鸣,从而实现最基础的“金口玉言”,对文士的心神消耗极大。
哪怕是师湘、司马谦等人,虽然因为天赋在无时无刻运转消耗文气而不会存在必须接受武者效忠的问题…
但对他们来讲,释放能够灭杀百人的大型言灵也是极为艰难的事。
毕竟,不是所有文士都叫诸葛琮,放言灵就好似玩儿一样……
诸葛琮自身文气储备深厚无比,他上辈子的身体也坚韧得足以乘放寻常高阶文士十倍乃至百倍的文气而不崩溃。
所以,对他而言,被效忠只是单方面对效忠者有利而已……并且一直到现在,他也不知道原来寻常文士还会有“文气过多”之类的苦恼。
也正是因此,他一忙起来便总是忘记向怨种效忠者身上撒文气,总是需要他们颠颠跑过来找他要。
*
师渤所回忆的正是当初他跑去找诸葛琮要文气,而诸葛琮二话不说就给他灌得头晕眼花、浑身发胀,一连好多天修行速度突飞猛进,就连胸前的百鬼麒麟都更加栩栩如生了一些——这档子事。
荀昭与张朝自然也有类似的经历,听着他诉说,神情逐渐空茫,陷入了遥远的回忆。
亓官拓快要酸死了。
这人只能在心中安慰自己“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不要把过去当现在……”。
只是还没等他调整好心态,又听到荀昭开口了。
这人脸上带着些不好意思的微笑,说道:
“阿琮从小就这样……唉,说到这里,我便想起他年少时模样了。”
“他小时候脸圆乎乎的,眼睛也圆乎乎的,却总是一本正经地板着脸,哈哈,实在是可爱极了……”
荀昭絮絮叨叨说了半天少年诸葛琮如何如何给他准备生日礼物,又如何如何请教他问题……
现在轮到师渤和亓官拓一起酸死了。
张朝依旧没开口,只是默默给三个朋友添了点儿酒,将下酒菜碟子往几人中间推了推。
亓官拓想了半天,才气势汹汹地再次开口,用鼻孔瞪着这群人道:
“我是第一个发现仲珺的!仲珺还带着我出去玩,吃了我给他打的兔子!”
“不仅如此,他还用文气给我算过命,他说我能封侯呢!”
这就有点儿了不起了。
师渤、荀昭顿时对这幽州蛮子肃然起敬。
过了好半晌,前者才忍不住质疑道:
“封侯啊……就凭你?!真的假的?”
亓官拓得意洋洋道:“这可是仲珺说的,怎会有假?”
“哼,等老子封了侯,非要让你们这些狗东西给老子行礼不可。”
师渤忍不住怼他,荀昭在一旁帮腔。
张朝依旧没说话,只是在他们忍不住打起来之前,默默将酒菜都端远了些,不让他们浪费大汉农民伯伯的劳动成果。
就在这时——
“天子使者到!”
几个小黄门忽而进门,为首那人双手拿着件天子手写的诏书,板着脸等四个武将都端正肃容坐好,才继续说道:
“天子手信,命张将军亲自阅读。”
亓官拓问道:“陛下有无开口,说不许旁人围观?”
小黄门严肃地摇了摇头。
于是几个武将便没有动弹,几双眼睛安静地瞅着张朝起身,看着他双手接过那张被绳索简单系住的纸条,打开仔细读了起来。
读着读着,这总是板着脸的武将便笑起来,武气燃起将纸条碾成粉末,向小黄门们点了点头。
等小黄门都离开后,他又坐回席上,默默将自己酒杯中的酒喝完。
亓官拓被他这姿态搞得好奇,忍不住问道:
“怎么了?陛下找你有事儿吗?”
张朝故意留下来喝酒,一方面是不想造成浪费,另一方面便是等着他们发问……
毕竟他们武者一向光明磊落,这也不算什么大事,不值得他在朋友面前隐瞒。
“嗯。是有件事儿。”
张朝稳重道:“仲珺明日想要回乡探亲,希望我能陪他一起去。”
说话间,酒便被他喝得见底,他便想要起身离开。
亓官拓扯着他不让他走:“……此事当真?!”
——于是就出现了之前的那一幕。
目送张朝稳重中透着欢快的背影逐渐消失在门后,师渤、荀昭、亓官拓缓缓收回目光,面面相觑。
过了好半晌,才听到亓官拓喃喃道:
“怪不得这狗东西方才一直不说话呢……”
“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