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今天子共有一妻三妾。
正妻张婉英,即为张皇后;三妾分别为甄氏、王氏与公孙氏,均为昭仪之位。
皇长子乃是王昭仪所出,皇长女为皇后所出。
余下尚且年幼的皇次子、皇次女尚在襁褓之中,被公孙昭仪抚养。
张皇后性格温和有决断,胸有沟壑丝毫不逊于寻常男子。与刘禹成婚三十载,二人相敬如宾,感情甚笃。
诸葛琮身为首席谋士,需要时常与刘禹往来,自然也时常会见到张皇后。
对于这位主母大嫂,他也是相当认可的。
如今面对刘禹的邀请,于情于理,他都无法拒绝。
于是在诸葛琮整理好衣物后,二人一起吃了顿早饭,便慢悠悠前往张皇后所在的凤祥宫。
*
张婉英正在读书。
她已经不算年轻了,眉宇间都是岁月带给她的印迹,沉静眼瞳中蕴藏着她积攒了半生的智慧与思索。
依旧乌黑的长发随意地用簪子松松挽起,虽衣着朴素,却遮掩不了一身贵气与书卷气。
天子曾这样满怀遗憾地说:“……若梓童生为男儿,定也能像诸位先生那般,成就一番功业……”
当时的张皇后只是笑而不语。
刘婠在她身边懒洋洋没个正形儿地靠在椅子上,举着一本兵书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口中抱怨道:
“阿母~阿母~”
“你这里的书我都看完了……好无聊哦,你打算什么时候去买些新书来?”
张婉英慢慢翻过一页书:“找你阿父玩去。少在我这边哼哼唧唧的,闹得人心慌。”
皇长女撇嘴,孩子气地闹腾起来:
“阿父他一直偏心,就喜欢大兄,不喜欢我!”
“我就是想要个好一点儿练武师傅、一个教书先生而已嘛,就这点儿小要求,他还要犹犹豫豫的……”
“阿母!你说说他嘛!”
她打了个滚,将脑袋放在张皇后的书上让她没法继续读下去,口中呜呜哇哇地撒娇。
张婉英无奈将书放下,敷衍道:
“好好好,娘记得了,等会若是你父亲来了,娘一定好好跟他说说这件事……”
刘婠满意了,将脑袋收了回去,嘿嘿笑起来。
她忽而道:“阿母,昨日……”
昨日天子大宴群臣,张皇后与三位昭仪,以及皇长子皇长女都也在席中。
皇长女在达成观察群臣对于自己大兄态度目的的同时,也见到了那所谓的“故汝阴侯之子”。
这样一个看上去单薄高挑的少年文士,竟然能作出那般计策,使五千骑兵战胜敌人五万大军……
她有些震惊。
“昨日那孩子,当真是汝阴侯之子吗?那样的战绩……比起汝阴侯,他也毫不逊色呢。”
张婉英笑道:“你的岁数还没有人家大,还叫人家‘孩子’,真是没大没小。”
“不过,他确实很像当年的诸葛仲珺。”
张婉英垂下眼睛,翻书的动作也慢了下来。
刘婠直起身子,看向自己的阿母,声音渐渐低沉:
“阿母,你说,我几分可能性能拉拢到他?”
“或者不让他加入大兄的阵营……”
张婉英抬眼看着自己的女儿,从那双总是坚定的凤眸中窥见了一丝忐忑。
她温柔地笑了起来:“阿婠,我教过你什么?”
刘婠:“啊?”
绍汉皇后提示道:“关于王道。”
刘婠下意识地背诵道:“君者,天下臣民万物之主也,不殚精于阴私小道,所行所为正大光明,以胸襟容人,以赤心待人……”
背着背着,她就笑了起来。
“好吧,阿母,我知道该如何做了。”
张婉英也笑眯了眼睛,轻轻点头。
刘婠撑着下巴思考了一会儿,又忽而道:
“阿母,你说为何女子不能学文习武、出将入相呢?明明我们女子也不比男子差……”
“为何我们就不能凝聚虎符印绶呢?”
张婉英轻轻叹气。
“因为她们不知道。”
面对尚且年轻的女儿,年长者耐心解释道:
“‘凡大汉女子,十五岁不嫁者罚钱二百。’自先秦倾颓,大汉立国起,此法令便被写进了汉律。”
“而十五六岁正是寻常男子专心读书学武,为凝聚虎符印绶奠基之时。”
“女子一旦嫁人,便是数不尽的烦心事,上有公婆要孝敬,下有丈夫要帮衬,还有一整个家的杂事杂物要操心……她们哪里有时间去提升自己呢?”
“何况整个大汉都在告诉她们,‘你们是女子,你们不如男儿,你们根本不能如男儿那般当官、领兵。’”
“如此这般三百年,便是以后有女子站出来说‘我们都是人,男儿女儿生而平等’,也只会招人耻笑,说什么‘自古以来女儿家都是男子附庸。’”
刘婠听得气恼,忍不住怒喝道:“‘自古以来’?可笑。”
“哪怕向来如此,那便是对的吗?”
张婉英笑道:“你是大汉公主,比所有的大汉女子都幸运得多。”
“你不必那样早嫁人,也不必经受整个社会的指指点点……”
刘婠脱口而出:“我要改变这局面!”
“凭什么,女儿就要低他们男儿一等!”
“若我为天子——”
她凤眸燃起火焰,就如同玄鸟从九天降下时那燃烧的华贵尾羽。
“若我为天子,我定要让所有女子都读得起书,学得起武!”
“女儿们已经跪了三百年,从此该站起来了!”
张婉英轻笑着看着自己最疼爱的孩子,忍不住打岔道:
“你这个文不成武不就,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荡的小家伙,志向倒是一顶一的高。”
“我这作阿母的,虽然不想打击你……但你还是先讨个老师,把该学的都好好学一学后再来说什么‘姊姊妹妹站起来’之类的话吧。”
刚才还一身豪情壮志的刘婠默默从桌案上爬下来,蔫蔫同张皇后商量道:
“你说,阿父最后会选谁作我的老师?”
她掰着指头计较:“司马先生太死板,师先生又太浪荡轻浮,荀先生虽好可实在不近人情,边先生曾先生整天忙着加班,肯定没心情好好教我……”
盘算到一半,她又嘿嘿笑起来:“真是,我还在这里挑什么呢……要是这些先生里随便一个肯教教我,我就得烧高香了。”
张婉英听得心酸,忍不住叹息道:“若是诸葛仲珺还活着,他倒是可以……”
“刚好他性格一贯冷清,也省了避嫌的功夫…只可惜……唉。”
“不过,阿婠大可放心,关于此事,我会好好与你父说道说道的。”
刘婠高高兴兴地点了点头。
“梓童要跟我说什么?”
刘禹乐呵呵地揣着手小跑进来。
这位天子与皇后一样,私下里都不喜欢身边有什么侍从护卫跟着,也不喜欢坐轿子,总是兴致来了就屁颠屁颠到处乱跑。
他这刚踏进皇后寝宫,便听到皇后有事找他,顿时高兴地跑来凑热闹。
瞅见起身想行礼的刘婠后,他更高兴了。
“呦,这不是缘娘吗?你也在这里呀,正好,不用我再往长业宫一趟了。”
“你们一定猜不到我带了谁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