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定城在厌戎城的东北方向,两城相距并不算太远。
白马骑兵在傍晚时分到达安定,在郡守的安排下姑且在城外临时设立的军营中休息,顺便补充些粮食。
还未到正午,前去四方侦查的前哨便急匆匆回来汇报,说有鲜卑人骑兵绕过长城跑到了厌戎城附近,疑似要攻城。
亓官拓正坐在席上看地图,闻言顿时一怔。“他们竟然能跑进来这么远?你确定没看错?”
前哨士兵:“千真万确!确实是一队鲜卑骑兵!”
亓官拓将地图扔在一边,抚掌而笑,狼瞳闪着愉悦又残忍的光。
“哈哈,看来我的运气不错,才刚刚开战就有军功送上门……他们有多少人?”
前哨士兵:“不下千数,超过八成骑兵有甲胄。”
亓官拓笑得更高兴了:“那敢情好,估计还是条大鱼……你先回去休息,我与军师有要事商量。”
哨兵抱拳应是,收回一直悄悄看向那正在安静思索的少年文士的目光,在亓官拓出声赶人前,飞快地跑掉了。
“仲珺,我们一会儿就出发把那群胡崽子给干碎。你要不要一起?”
亓官拓高高兴兴地去披甲,很是热情地邀请道:
“我想把他们的脑袋都摘下来,丢在厌戎城门前,看他们还敢不敢再南下!仲珺,跟我一起去吧?我保证不用你动手,全交给我来就行。”
诸葛琮依旧盯着手中的地图,黑瞳中满是思索的神色,没去理睬亓官拓。
后者没得到回复,缓缓回头看向诸葛琮的脸,穿甲胄的动作迟疑地停了下来:
“怎、怎么了吗?仲珺,难不成此事有蹊跷?……是鲜卑人设下的圈套?”
诸葛琮回神,轻轻摇头:“不是圈套。”
而后,他也起身,随手将地图放在一边:“我跟你一起去。有件事需要确认。”
亓官拓又高兴了,继续回头飞快地穿戴甲胄,又飞快地出门吆喝了几声。
不过片刻的功夫,在诸葛琮骑上马之前,白马骑兵便已收拾妥当。
给安定郡守简单传信后,幽州狼骑便再度踏上了征途。
*
厌戎郡守很慌。
他胡子颤巍巍地再度跟身边人确认道:“真的是鲜卑人来了?!他们怎么来的?前方那么多关卡、那么多将军守着……他们到底怎么来的?!”
前线正在准备大范围交战,凉州、并州和幽州三州的兵力几乎全部集中在前线,目前厌戎郡仅仅留下了不足千数的老弱病残。
甚至郡尉都上了前线,目前不在厌戎城。
……他们这群文官拿什么守城?!拿头守吗?
郡守也不过是个低阶文士,身边几个同样低阶的武者都已经去城墙戒备。
可就算所有活着的人有一个算一个全部上战场,对于目前的状况而言也只不过是杯水车薪罢了。
“求援信呢?送出去了吗?”
厌戎郡守往肚子里疯狂灌凉水,竭力冷静下来。
“没……鲜卑人封锁了往北边儿递信的通道,至于南边儿那几个郡,还没有咱们兵多呢。”
郡丞苦着脸,也端着水嘎嘎往嘴里倒。
厌戎郡守脸色灰败,喃喃道:“我就知道边疆郡守不好做。嗐,早知道上个季度就应该辞官走人的。”
他脸色明灭变化,犹豫了半晌,最后一咬牙一跺脚:“算了,反正老夫活了这么多年也够本儿……现在正是一死报天子的时候!”
“走,老汪,跟我走!咱俩也上城墙!”
姓汪的郡丞:“啊?”
他颤巍巍指着自己的花白头发和满脸皱纹,盯着同样不是很年轻的厌戎郡守:“你确定?”
厌戎郡守:“来人啊!给我拿两套甲来——找最轻的!”
半刻钟后。
汪郡丞苦着脸勉强套上了轻甲,苦着脸拄着长枪冒着寒风晃悠悠地爬上了城墙。
然后就被城外密密麻麻的、看上去就很野蛮的鲜卑人狠狠吓了一哆嗦。
妈耶,这寒冬腊月的,鲜卑人却连衣服都不好好穿,带头的那个甚至还光着膀子,身上带那么多金子……就不嫌冷得慌、沉得慌?
汪郡丞都替他冷。
可很快,他就没有那么多闲心了……
那奸诈的鲜卑人居然跳过了斗将叫阵环节,直接发起了冲锋!
……他们要用骑兵攻城?!疯了吧?!
时隔七八年,汪郡丞再一次直面战争,却还是跟七八年前一样吓得腿软。
可他毕竟是郡中高官,若是此时露怯定会减损士气,便只能扶着墙僵着脸强打精神,陪士卒们一起瞪向敌人。
那个冲在最前列的光膀子鲜卑人大笑着,身上武气流动间,一只硕大的金雕出现在他身后。
这雕可真大!
它展开翅膀时几乎覆盖了天空,羽毛是罕见的粲金色,华丽得几乎能迷了人眼。
那双同样是灿金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呆滞的汪郡丞。
汪郡丞浑身汗毛炸起,就如同一只被猫头鹰目光锁定的老鼠,想要逃走却浑身僵硬着无法动弹。
——怪不得他们敢用骑兵直接冲城!
等金雕将城上的人全部杀个干净,那么这座城不就成了他们的囊中之物?!
城上寥寥无几的武者也已经反应过来,纷纷释放武气。虎啊、豹啊、狼啊、罴啊……各种猛兽都跃了出来,向着天空咆哮。
汪郡丞被各式猛兽包围,心中却没有丝毫的安全感。
他的眼前只剩下了那双金色的、冷酷的鹰眸。
在鹰眸的注视下,他的眼前开始出现了走马灯。
幼时积极进学,青年颓废失意穷困潦倒,中年遭受战乱四处逃亡,晚年得遇太平,竟然能做到郡丞这个位置上……
在回忆与恐惧中,他低头看了看自己颤抖的手,眼角沁出泪来。
他低着头,在原地一动不动地僵硬了半晌,不知道到底在想些什么,做着怎样的思想斗争。
周围人能看见的仅仅是这位老迈的、马上就要退休致仕的老家伙再抬起头时,已经是狠狠咬紧了牙,眼睛瞪出了血丝。
泪水顺着时光带给他的刻痕流淌,顺着下巴滴在匆匆找来的非常不合体的轻甲上。
“擂鼓……擂鼓!”
他咆哮起来!
苍老的声带被撕扯着,与郡守的声音和在一处!
“和这群杀千刀的鲜卑人拼了!我们汉家儿郎没有孬种!”
“——宁可死,不丢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