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琮伸着手腕,侧着头看着面前捋着胡子陷入深思的老中医,问道:
“我什么时候会死?
老中医手一抖,险些扯下来几根白胡子,捶着胸口咳嗽了两声,犹疑问道:
“……郎君这是说的什么话,区区风寒,不至于……”
说到一半,他忽然反应过来,哪怕面前人看起来再理智清醒,其实也不过是个烧得迷糊的可怜小孩儿,语气顿时柔和:
“小郎君放心,老夫已经给你开了药,军中也有常备的药材。一会儿吃上一副就可以退烧,再好生养上几天,小郎君就能恢复如初了。”
老中医已经辨认出面前人是个难得的文士,再怎么体弱,其体质也是比普通人要稍微好些的,于是便将话说的满了些,慈爱地揉了揉他的手做为安抚。
“郎君此病主要在于忧思过重……以后放宽心,每天高高兴兴的就好。还有,有空的时候稍微出去走一走,不要总是闷在……”
老中医说着便笑起来,自嘲道:“老头子年纪大了,总是啰啰嗦嗦的,见郎君跟我家孙儿一个年纪,就忍不住多说了两句。”
诸葛琮微笑摇摇头,安静地看着这须发皆白的清隽老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一旁的军医学徒已经将药取了过来,老中医将药包拿在手中,跟默默挤过来的张朝说:
“这个和这个,交替着用热水煎服。一日一次,最好正午时分服下,近些日子注意保暖、保持病人心情愉快……”
张朝弯腰听着,连连点头。
亓官拓刚才没挤过他,气呼呼地抱臂站在一旁用脚碾他军帐里的毯子。
老中医还在絮絮叨叨地交流注意事项,一些没找到活儿干的军医陆陆续续地拎着药箱子离开……
忽然,从军帐外传来了细小的惊呼!
那声音很是微弱,似乎来自很远的地方,哪怕耳聪目明如亓官拓和张朝,也只是隐隐听见一丝。
张朝身子不动,在背后给亓官拓打了个手势。
后者一声冷哼,看在前者目前还有事要忙的份儿上,捏着鼻子依照他的指示,臭着脸出门了。
*
哪怕师渤是九品的高阶武者,此时也很是狼狈。
从傍晚到接近黎明,洛锖要整整走三天的路被他压缩在一个晚上。
这将近千里的急行军消耗了他几乎所有的武气,使他不得不微微靠在同样摇摇欲坠的赤红马上,有些不耐地对军营守卫道:
“我是师渤,前来寻你们的亓官拓和张朝将军。”
守卫在最初的震惊过后,就听到了隔壁将军的名字,不由得拿着长枪面面相觑。
片刻,守卫小队长挺身而出,一板一眼地询问道:
“师渤将军,可有我等将军的文书?若无亓官将军或张将军、夏侯将军书信,请恕我等无法放行。”
师渤冷笑。
但毕竟身在别人地盘,就算再焦急,他也只能勉强按住性子,从马匹鞍侧抽出马鞭道:
“谁还能伪装本将不成?本将有要事在身,速速放行!”
小队长依旧一板一眼:“请恕我等无法放行。”
师渤无法,只能再从骨头里榨出些武气,打算先将这些守卫敲晕,去亓官拓和张朝军营里看个清楚。
反正现在朝廷还需要他,这样做了也不会被杀掉,顶多挨一顿打而已。
师渤早在昨晚让人备马之时就已做好了准备。
于是,这将军依靠着赤马轻轻抬手将眼前发丝拨在耳后,武气蠢蠢欲动——
“师渤!你想干什么!”
亓官拓大步而来,对这不速之客怒目而视:
“还想闯营不成?!这里可不是你的凉州!给老子老实点儿!”
师渤放下手,斜眼看向这幽州人,哼笑道:“赶来得很挺快。”
亓官拓气势汹汹地将自家兵卒护至身后,冷眼看着师渤:
“从哪儿来就给我滚哪儿去!白马骑兵和威虎营都不欢迎你这小人!”
师渤依旧笑着,眼圈还带着病态的红润:“我竟然也成了小人?哈哈。”
亓官拓盯着他,骂道:“你跟你那烂人族兄就是一个德性,我告诉你,你——”
话还没说完,便看到师渤神色蓦然一厉,不知从哪里掏出个大刀来,劈头盖脸就砍向亓官拓!
亓官拓没想到他敢如此嚣张跋扈,一时间措手不及,只能动用武气将他震开好远,口中继续骂道:
“你还敢打我?!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师渤一击不中,便顺着亓官拓的力度如同风中落叶般跃远卸力。
他不再掩饰眉眼间的暴戾疯狂,哈哈大笑道:“怎么不知道!哈哈哈!”
亓官拓大怒,武气倾泻而出,苍狼也在另一个维度中跃跃欲试想要探头:“你疯了吗?!等我把你打个半死就立刻去天子那里好好参你一笔!”
师渤丝毫不理会他言语中的威胁,只是癫狂地大笑着向亓官拓展示自己手中的东西——
一块很是眼熟的布料。
亓官拓一眼就认出来,那是自己的衣袖。
方才这厮竟然趁机割下了他的袖子……
(幽州脏话),不是,他撕他袖子干什么?!变态吗?!
师渤在亓官拓困惑、愤怒又惊恐的目光中,将那片布料轻轻放在了鼻尖嗅闻。
他的脸被凌乱的长发和自己的手遮掩住,不露出半丝表情。
亓官拓只能听到他的笑声从低到高,从癫狂变得更癫狂,直至歇斯底里。
“哈哈哈!果然!果然如此!瞒得我好苦!哈哈哈哈、咳、哈哈哈!”
他笑得太用力,被自己呛了一下还不愿意停住,硬是一边咳嗽一边继续大笑。
亓官拓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在背后示意自己的兵赶紧撤走,离这边儿远远的。
——万一师渤真的发疯要杀人,伤到了自己辛苦练出来的精兵,那就样衰了呀!
好在师渤还算有些将军的操守,只是自顾自地原地发癫,没有要大杀四方的打算,也让亓官拓稍微松了口气,一边戒备一边开始思考。
所以为啥要割他袖子……还特么这样放在自己鼻子上……
嗯?!
等等!
亓官拓猛然抬起另一只手,放在自己鼻前,猛猛深吸一口气。
坏了!完犊子了!
仲珺发烧时并没有像平时那般完美控制文气,在刚才被探病之时稍微泄露了那么一丁点……
它实在浅淡又好闻,辨识度还很高,他亓官拓又在军帐间待了那么久,身上肯定是染上了仲珺的气息。
自己闻习惯后,他竟然忘记了这档子事儿了!
亓官拓看着癫狂的师渤,陷入了深深的懊恼,恨不得原地抽自己两个大比兜子。
都说吃一堑长一智……上回张朝那次之后他就该提高警惕的……
好在亓官拓一向懂得“与其内耗自己,不如辱骂别人”的无耻道理,在浅浅责备自己后,他便将矛头狠狠指向了师渤。
都是他的错!谁知道他鼻子跟狗一样灵!
你们这些效忠过的家伙是不是都有毛病!?都欺负他没有真正效忠过是吧!
无耻之徒!
在亓官拓的怒视下,师渤似乎终于笑够了,缓缓地停下了颤抖,安静下来。
他那赤红的眼睛从黑发间隐隐约约露出,似乎在还在闪着寒光。
在冬季清冷的日光下,披头散发的师渤宣布道:“我知道他在这里,我要去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