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怎么说,亓官拓最终还是死皮赖脸地留在了青州。
他以很不负责任的态度,将跟过来的亲兵以及那些幽州兵全部丢到了艨艟上,又用武气给呼延烈传个口信,就这样强行霸占了亓官征的家,并锲而不舍地到诸葛琮家串门。
而诸葛琮则每天雷打不动到街上摆摊。
之前做的算筹本想第一个给亓官征试试,可那小子还未来得及算命就已经有了血光之灾,不得不可怜巴巴瘫在床上养病。
于是诸葛琮便不去为难他去做小白鼠,干脆直接将算筹1.0版本应用于市场,收集用户体验再进行迭代升级。
暮秋好时节,枫叶正红意。
诸葛琮也将摊位从柳树下挪到了背风的市场角落,正在一棵大枫树旁边。
天气渐寒,他也换上了厚衣。
整个人在厚重衣物的衬托下显得更加苍白瘦削,嘴唇也失去了血色。
若不是那头长发实在黑得如同深夜,亓官拓或许会认为这个人当真是寒玉雕琢而成,天生冰肌玉骨不染尘埃。
“仲珺身体似乎欠佳?”
他也换上了粗衣,稍微在脸上做了点儿伪装,很不在意形象地蹲在诸葛琮座椅附近,仰视诸葛琮的脸。
现在并无顾客,诸葛琮便有了与他闲聊几句的空暇,侧头看向他,不冷不热地应了一声:
“嗯。”
亓官拓皱眉道:
“那你需要什么药材、或者……唉,我给你那么多皮草跟锦衣,你怎么……”
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亓官拓彻底放下心中对这人的敬畏与神化,真正能够将他看做一个有血有肉的人类。
如果说,六年前的汝阴侯如同一只凶悍的、时不时露出爪牙择人而噬的老虎,那么现在死而复生的汝阴侯(没有生气的前提下)便是一只慵懒的黑猫。
只要顺着毛摸,不去触怒他,那么他便温和又好说话,还体现出难得一见的善良贴心,可算是给亓官拓开了大眼。
诸葛琮瞥了他一眼,冷淡道:
“无功不受禄。”
若放在以前,他为这个大汉鞠躬尽瘁、为麾下这些家伙操心那会儿,他确实会果断收下这些东西。但现在,他并没有为亓官拓付出什么,便也不想接受他任何馈赠。
一阵寒风拂过,赤红的枫叶在地上打着圈儿。
诸葛琮掩唇轻轻咳嗽两声,将衣衫拉得紧了些。
蹲在地上的亓官拓不赞同地看着他。
【那个、诸葛琮,其实接受一下也不是不行……你看,小诸葛的身体又不像你以前那样好,万一冻出个好歹……】
印章看不下去了,期期艾艾开口劝道:
【你那破原则,其实也并不是一定要遵守嘛,你看,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诸葛琮敛目,将冰凉的双手塞进袖中。
【但人与人的交往,本质上就是利益的互换。】
【‘欲取之,必先予之’。亓官拓生长于幽州,自小便同胡人厮杀,他比谁都懂得利益的重要。他赠与我衣物、钱财,就必然有想要从我这里得到些什么东西。】
【而我现在除了自己这个人,一无所有。你猜猜,他想要得到什么?】
印章沉默了片刻,忽然道:
【……诸葛琮,你依旧没有走出来。】
诸葛琮在心中笑了一声。
印章劝道:
【都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也该放下了。并不是所有人都跟、跟那谁一样,你得相信世间有真善美。】
诸葛琮依旧不置可否,转而道:
【我探查过,小诸葛这具身体有些古怪。】
印章顿时紧张起来:
【怎么?难道有隐性疾病?还是已经……】
【除了格外虚弱外,他跟我幼年时一模一样,不论是外表,还是内里。现在我尚未尝试重建文宫,不知道文宫的情况又会如何。】
印章嘟囔起来:
【谁让你之前那么咸鱼,连文宫都不去建,这怪谁。】
文宫即为文士储存文气之所,有了文宫,文气方可源源不断,浑厚不绝。
一般来说,一个文士的实力跨越将分为三个阶段:凝聚印绶、觉醒天赋、兴建文宫。
在真正拥有文宫之前,所有一切都是空中楼阁。
没有文宫的文士,就算文道天赋再厉害、言灵再熟练,没有充足文气的支撑也只是个花架子,尽可作为武者的辅助,而不能亲自参与战场、决定战争形势。
——但诸葛琮是个例外,不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
他的文气似乎从未枯竭,哪怕未建设文宫,单纯用言灵进行文气输出,也能压得堂堂九品虎符的武将站都站不起来。
上辈子就罢了,但这辈子他用的可是别人的身体……
就很古怪。
【而且,你是不是跟我一样,已经很久没去思考过平昌杜氏了?】
印章反应了半天才想起,平昌杜氏正是之前圈养诸葛苓(诸葛琮这幅身体的主人)的家族。
【但当时,你不是说自有人收拾……】
诸葛琮缓缓想道:
【这很不正常。】
【复仇这种事,我从不会假手于人。比起想着什么‘坐看他家破人亡’,我更喜欢亲自下令屠他满门。】
【……有东西似乎影响了我们的思维。】
印章发出了吞咽的声音,似乎有些毛骨悚然。
【但、但诸葛琮,你是当今世上最强横的文士,天赋还是[红尘客梦]。谁又能越过[红尘客梦]去影响你。】
诸葛琮阖上了眼睛,开始翻动自己的记忆。
除去死亡前的那片刻之外,一切的记忆都在他脑海中如光盘般储存,等待着它的主人一次又一次地复盘。
——所有的记忆都没有任何异常,至少没有能够被诸葛琮发觉的异常。
那么结果就很明了了。
【是[红尘客梦]。】
【啊?】
【影响我们思维的,应该就是[红尘客梦]本身。上辈子我死前曾全力释放文气,无暇再抑制[红尘客梦]的发动。】
印章变得更加困惑:
【[红尘客梦]……?它为什么要阻止你去为诸葛苓复仇?又为什么……】
诸葛琮不说话,任由印章自己琢磨。
一开始的话题逐渐被遗忘了。
他悄悄地松了口气,难得活泼地在心中对自己比了个耶。
不知从何时起,只要一提起诸葛琮的某些为人原则,印章就总是会劝他早点忘记往事奔向新明天。
诸葛琮早就听腻了它的套话。
可如果出言阻止它,它就会很不满地加倍讽刺,而如果不阻止它,它就能絮絮叨叨夹枪带棒地在他脑子里唠叨一整天。
于是,诸葛琮干脆就抛出以前发现的惊天谜团,吸引住印章注意力再吓唬吓唬这小玩意儿,从而给自己赢来难得的清净。
这波乃是双赢。
嗯,诸葛琮赢两次,怎么不算双赢呢。
在片刻愉悦中,诸葛琮忽然感觉身上一重。他微微皱起眉头,看向旁边身穿粗衣的将军:
“亓官拓,你这是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