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榜那日,府衙门口人山人海,挤满了来看榜的考生。偌大的金榜上只写了寥寥百余个编号,考生们梗着脖子寻找自己的编号。
“己……己……”丁虚云在金榜末尾寻找着“己”字号,反复看了几遍都没找到“己三九一”。意识到自己可能落榜了,她越发毛躁,感到后背像被万根针扎一样难受。
“官爷,学生申请核验!”
自己的文章明明无懈可击,云儿理直气壮,丝毫不心虚。她向守榜的官兵提出申请,官兵将她领入府衙登记,再转到府衙后堂。
“己字号?”官兵问。
“是,己三九一。”
官兵指着一排厢房道:“那边第二个门,找器造清吏司郎中朱廷。”
第二个门大敞着,屋内只坐着一个年轻官员。云儿敲敲门,怯生生地问:“请问是……朱郎中吗?”
“哦?”朱廷正在照着试卷写写画画,见有人来忙把试卷合上。“啊,你是?”
“学生见过郎中老爷!”云儿行礼,“学生申请核验试卷……”
“姓名和编号?”朱廷取出登记名录。
“水墨庠丁虚云,编号己三九一。”
“己三九一?”朱廷心头一颤。他在名录中找到丁虚云的编号,在后面画了个圈;又让她自己签了名。“难得见到女文生。年岁几何啊?”
云儿觉得他这一问甚是轻浮,心有不悦,便故意说大了一轮:“有……三十了。”
朱廷从她手中接过笔,略带惊讶地端详起她,摇摇头道:“不像,分明还是少女,头发都没盘。”
云儿更是觉到冒犯,往后退了两步,强调道:“学生申请核验试卷!”
“好,本官给你找。”朱廷似乎没看出来她生气了,悠哉地翻找己三九一号试卷。翻到了那一页,他又禁不住多看了几眼上面的图画,不自觉地笑道:“虬尾……是吗?”
云儿暗惊,她并没有在试卷上写鞭剑的名字。“郎中老爷知道虬尾?”
“赵文韫在武帮会上用到的武器,本官作为器造司的郎中怎么能不知呢!”出乎朱廷意料的是,他当面戳穿了试卷上画的是虬尾,眼前的姑娘非但不慌张,反而面露喜色。“虬尾是你设计的?”
云儿不好意思地笑道:“不敢当……也有学府先生的指导,和赵三爷的帮助。”
“你与赵文韫认识啊?”
云儿点点头。
“哦……”朱廷深沉地点点头,看来这份试卷确实不是抄袭的。
“学生……可以看看试卷的批示吗?”
“啊,看吧。”朱廷把试卷推到云儿面前。
试卷上最多会有六个不同颜色的批注,代表每个读卷官的意见。唯有六个批注都是通过,考生才能金榜题名。而云儿的试卷上只有两个批注,一个是“通”,一个是“否”。
“学生斗胆……为什么……只批了两次?”云儿微微颤抖。
“第一个是监考总裁批的,卷面整洁都会批‘通’。第二个是本官批的。”
“那……学生的试卷有何不合规范之处?”自己的试卷竟然在一个小小的郎中手里就被否了,云儿满是不服。
朱廷站起来走到云儿面前,严肃道:“武帮会上,赵文韫的武器为何被禁?”
“因为……违反比赛规定,带有暗刃……”
“嗯,你看,你自己说出原因了啊!”朱廷摊手。
“可那是比武啊!真正用到武器的地方,并不是在擂台上。面对强敌,还要守那些君子协议吗?”
“言之有理。不过,武器的制造初衷是什么?”
云儿垂眼稍作思考:“保护自己,让敌人失去战斗力。”
“让敌人失去战斗力的方式有很多种,可以将其一击毙命,也可以让其浑身负伤陷入痛苦。没有人愿意上战场搏命;但比起被虬尾挑断筋骨,还是速死更仁道些。”
“仁道?”云儿实属不能理解这种说法,“已经上战场了,还讲什么仁道?为什么不去跟发动战争的人讲仁道,而是要跟设计武器的人讲呢?用刀枪斧钺伤人,就仁道了吗?”
“因为暗刃无法用技艺躲避!当今圣上乃仁君,极为反对阴险的武学。所以今年工部读卷,暗刃一律不予采纳。如果你依旧钟情于对暗刃的研究,不如下届会试转考刑部,试试做刑具吧。”朱廷淡淡地看她一眼,转回桌前坐下,收好试卷。
各个官学在一年前还在大力招收暗器相关的生员,怎么到现在皇上突然反对起暗刃了?云儿已心知肚明,所谓不采纳暗刃只是个托辞。恐怕她再怎么争辩下去,面前这位郎中都有理由反驳。“学生……谢郎中老爷点拨……”
“别沮丧,文科会试可比武科难得多,考二三十年的大有人在。你还年轻,后面机会多着呢。”
“恐怕……没机会了……”
“嗯?什么?”
云儿憋住将要涌出的泪水,深吸一口气:“学生告退了!”
“哎等等!”朱廷起身叫住正要夺门而出的她,“下次,别再写人们熟知的武器了……唔,不好。”
她顿了顿,侧过身子垂首道:“学生明白了……”
目送她远去,朱廷才缓缓坐下。他将名录翻到她签了字的那一页,将她的名字抄在手腕上。“小姑娘,第一次会试,落榜了有什么不甘呢?唉……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