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兄,帮忙找找我的!”沈今年侧身坐在凳子上,伸长胳膊道。
“奥!”
方圆脸应了一声,在堆满信件的桌面上翻了两下,找出标有沈今年名字那封递过去。
沈今年接过信,迫不及待地拆开。
“哗啦——”
明黄色的信纸被抽出,入目便是密密麻麻的方正字体,清晰整洁的宛如印刷版。
“展信佳。”
......
是林老师。
沈今年手指一紧,信纸上顿时出现了一道明显的凹痕。
熟悉的笔触让他好几天才微微平复的心脏再次颤动。
不需要看落款。
他知道是谁写的。
这样的字迹,日日出现在黑板上,课业的批改与书籍翻译上,除了林老师,不见第二人写过。
......
“是林老师的信!”
教室后面,不知是谁突然喊了一声。
宋唯正低头看着桌面翻译好的俄语书,闻言恍惚转头,眼底青色浓的吓人。
他看向声音传来的地方,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抿了抿干裂的唇,撑住桌子直起身。
挤过人群。
取信,拆开。
两张明黄色信纸被抽出,展开后刚好是第一页。
信纸轻薄,墨迹如刀。
“展信佳。”
“抱歉,因个人缘故,无法再于北大任职,全部书籍笔记均存于学校图书馆,需要者可自行借阅。
(这些大家都一样,下面的话才是对你一个人说的噢。)
稳重、善良、细心、聪明、靠谱的宋唯呀,我也教你好几年了。
关于无政府主义和马克思主义,我们从前讨论过很多次。
该了解的你都清楚,这么多次我也没辩过你,现在也不强求用一封信改变你的思想。
归根结底,无政府主义也好,马克思主义也罢,都是外国传进来的,都不完全适合我国的发展道路。
既然两者都不完美。
那你有没有想过,找出一条全新的道路?
一条完完全全适合华国的路,一条独属于我们自己的路?
我相信你可以的。
没事多出门走一走,书里写的不一定是真理,旁人说的也不一定会正确,要用自己的双眼去看。
还有,再改,政府也需要有一个!
现在的政府确实荒谬,但我们的政府不会一直荒谬下去
未来,我们一定会有一个很伟大的领导人。
(我还是认为马克思主义比无政府主义强,拒绝反驳,反驳无效,不收回信,我看不见!)
青龙帮给你了,记得好好打理。
里面基本都是些孤儿,我以后不一定再回北平,他们见不到我可能会害怕。
用你那些犀利的语言好好开导开导他们。
多跟他们聊聊天,你会收获很多东西。
我有个弟弟在国外,你要是想当飞行员,直接去找他,报自己名字就行。
算了......还是让他联系你吧,那地方老搬家。
想当就当,不想当也没有关系。
你有天赋,我测过的。
未来很长,你还有很多事要做,会有很多志同道合的朋友,一起去走想走的路。
有困难找邓长民,他很好,会帮你。
你是我带过所有学生里,最优秀的一个。(这句话别给其他人看,为师只给你一个人写了,勿骄傲,可以悄悄开心。)
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平时少熬夜。
喜三斋的糕点不错,我在里面存的钱还有剩余,刚好够买两盒桃酥,送给你。
愿此后,径行直遂,青云万里。
——林期,书于一九二一年夏。
......
宋唯看着信,身体放松又绷紧,手心的汗不知不觉渗出来,晕染了信纸的一角。
他针刺般挪开手指,胡乱的擦了两下手,用衣袖小心翼翼的擦拭着信纸。
教室没人说话,只有纸张的“哗啦”声轻轻回荡。
门关着,外面的声音隔着窗户模糊传入。
“不不不!不!送我去校长室,警察局也行!我不反抗!别碰我包!”
林放来回晃着脑袋,生怕遮脸的布包被李先生扯掉。
清瘦的身体拼命挣扎,左歪右扭像只待宰的年猪,好几个校卫都按不住。
李先生的手再次落了个空。
“......”
嘿他这个老暴脾气!
下一秒,林放肩膀处传来泰山压顶般的抓力,眼前的布包终于被人拽了去。
“......”
少年身体僵住,始终看不清的面庞也终于露了出来。
尚未褪尽婴儿肥的脸颊微微泛红,圆润的黑棕色眸子中溢满了委屈。
熟悉再不过的一张脸。
“......”
李先生嘴唇微动,手掌一松,布包轻飘飘落到地面。
“你们怎么这样啊......”林放垂下脑袋,抿唇。
都说别拉,别拉!
天天使不完的牛劲儿!
这下好了吧,大家都不高兴。
“都松手!”愣了两秒,李先生迅速恢复理智,两下呼开校卫。
校卫:“......”
刚才还说不认识,破班!跟有病似的!
.......
李先生扶住林放肩膀,语气和蔼的与刚才判若两人。
“孩子,你是......?”
林期有妻儿的事没瞒过自己同僚,李先生多少知道些,不大的眼睛里此时全是慈祥。
林放抿住嘴,刚抬起头想说话,身侧的教室门突然被猛地撞开。
一阵风吹过。
他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扑了个满怀。
林放僵住了,胳膊悬在两侧,脸上写满了错愕。
颈窝里埋进一颗毛茸茸的脑袋,肩膀被紧紧搂住,衣服瞬间湿了一片。
“对不起,林老师,对不起……”
耳边传来压抑的哽咽声。
是宋唯。
……
门口,挤着一堆学生的脑袋。
他们的眼睛都红红的,一个挨一个,直愣愣地盯着林放的脸发怔。
太像了。
实在太像了。
身形、五官、气质,都太像了。
但也很明显,不是同一个人。
所有人都看出来了。
只有怀里这个没看出来。
只有平时最稳重、最细心的那个,这次却像失了理智,扑在他身上,身体颤抖着,嘴里毫无逻辑地重复着几个字:
“对不起……对不起……”
林放犹豫了一下,终究不忍心,抬手在青年微微弯曲的背上轻轻拍了拍:
“没事的,别哭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