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那夜,江风启辗转反侧,根本无法安眠。
不是因为侯府夜间走水而吵闹非凡,而是他心事重重之故。
就连洛河山中帮假陈兴暗中做事的山户都知道圣上生怪病的缘故,假陈兴知道只有百里的重明尾羽能救天子。
那么,江易寒想必也知道,能救灵贵妃和父皇的,只有百里,而不是什么陈兴。
江易寒是在借刀杀人,他想借着百里相杀了现在坐在相府里的那个陈兴。
以人肉为药引…
原来宫中传了那么久的谣言,竟是真的。
每一夜宫中从噩梦中惊醒的哀嚎,和临杀人之际放血的恐怖叫声,原来都是真的。
原来不是梦魇。
江风启咳了几声,便觉得腹部刺痛难忍,像是害了什么不得了的病。
他苍白的面孔不由紧缩了起来,睁大的双眼更黑了。
紧皱的眉头仿佛崎岖的山峰,笔直的鼻梁倒似峭壁,没什么血色的唇紧紧闭着,像是在同什么较劲。
连着生病颠簸,江风启越发的瘦弱不堪,松散的衣襟下,嶙峋的锁骨展翅欲飞,像是一双翩翩的蝴蝶。
江风启咬了咬唇,唇上立刻便有一道白痕,久久不能恢复。
他心里有点难过。
他要护着百里,他毕生都要护着她。
百里身负重器,不知是多少人觊觎的目标。
就算他功法道行全不如她,可他也要护着她。哪怕是用他的命…
怀揣着沉重的心思,江风启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孤夜难眠的,不止侯府的大皇子,还有城东张府的张氏夫妻。
张逢应看着自己的这位夫人,嫌恶的神情终于是掩不住了。
杜善娇生得蠢笨,一身痴肥的肉,不显富态,倒显愚钝。
她浑身上下生得最好的便是那双眼睛,总是水汪汪的,闪着暧昧的光。
只是那双眼睛时常转来转去的,任谁站在她的面前,都知她心里没打什么好主意。
杜善娇仔细观察着张逢应的神情,心底怨愤难平,终是不管不顾地说了出来:“你这孬货,先前有许尚书帮衬着,金光阁的生意好好的,你非要去攀高枝,想要搭上二皇子的船。现在怎么样?许尚书现在也不理你了,二皇子看你,就像是一条狗。就连金光阁的产业,你也没能守住。”
杜善娇的食指不客气地怼着张逢应的头,话语也是越发恶毒:“一个人都没有啊,一个人也没有!你这么没用,就让我们娘俩跟着你吃苦!”
张逢应垂着头,没有去看杜善娇的神情。
不过他不用看也知道,杜善娇那双水汪汪的眼睛,此刻定是不转了,反而是凶狠地望向他。不单如此,她还会把这近十年来的酸楚苦水都在心中过上一遍。
杜家的姑娘是他发迹后方才嫁过来的。
而在那之前,他在走街串巷地卖油、卖豆浆、卖炊饼、卖一切他能卖的。
多亏了他在烟柳花巷天香楼附近的苦心钻营。
如若不是他无意中得知了许术所好,后来尽心尽力地为许尚书寻了几个并不合他心意的姑娘,再后来又低声下气地求许尚书将金光阁的生意交给他打理。他也不会有今日。
杜家的姑娘不会进门,他张逢应也不会有个自己的儿子。
杜善娇骂得难听,她在家大嗓门,出了府到外面,也是半分情面不给自己留。
可张逢应的心里,终究还是有杜家娘子的一席之地的。
他还是肯让着她的,毕竟,杜善娇是他孩儿的亲生母亲。
“你瞧瞧你,简直像个闷葫芦一样,我说你呢,你一声也不吱,床上床下一个样!”
张逢应听杜善娇骂得粗鄙,心里也明白,杜家姑娘直拖到二十年华方才许了人家,是有原因的。
杜家的姑娘,实在是上不得厅堂。
后来,杜善娇许好的人家反了悔,收回了聘礼庚帖,杜家姑娘哭天抹泪了几日,草草下嫁给他,也算得上是他的福分。
张逢应终于抬头了,诚恳道:“娘子,金光阁那等小生意,我从来都不放在眼里的。”
“不放在眼里?”杜善娇的眼睛瞪得越发的大,简直如铜铃一般,“那可是个顶好顶好的大买卖,活生生叫你送给别人了。你莫不是嫌饭吃多了,噎得慌,随意充大炮吧!”
说着,她那双总像是含着水光的眼睛转了转,肥手一把揪住了张逢应的耳朵,狐疑道:“你该不会是看上百里相那个小丫头片子了吧?”
张逢应这次是真急了。
他龇牙咧嘴道:“娘子你放手,放手。我和百里相不共戴天,我恨她还来不及呢。我恨不得将她碎尸万段,挫骨扬灰,怎么可能是你想的那样呢。娘子你就是好多想…”
杜善娇更加忿忿了,拧耳朵的力道越发大了起来,“我多想?我多想!你说说我多想了没有?!你日日在天香楼厮混,挂的还是金光阁的账,还欠钱不还,丢尽了张家的脸!”
听自家夫人说丢的是张家的脸,张逢应的心里竟暖洋洋的,任他如何在外胡闹,他的娘子心里还是只有他一人。
虽说杜善娇是个商贾人家出身的粗鄙姑娘,诗情画意一概不通,最擅长的就是看账本。
虽说这杜家姑娘生得也委实是难看了些,高大粗胖的身量,就是比男子也不遑多让,痴肥的肉上挤着一对水汪汪的眼。
其实,也并非一无是处。
也总算是有点可以入眼的。
“你张逢应的名声都坏透了!城里谁不知道你张掌柜最喜狎妓,狎妓冶游不付钱,这还不算,还欠人家天香楼的账,叫人家一顿好打。你这么离谱,以后叫我的儿如何说人家啊,如何啊…”
杜善娇说着说着,便哭闹了起来,泪水顺着颈间的肉缝淌了下来,看着倒有些凄凉。
“昭阳城内谁人不知金光阁的张掌柜狎妓就算了,还专门挑不到十四岁的雏儿睡,谁不知道你肮脏龌龊下贱无耻啊…我真是遭了心了,瞎了眼睛才嫁进你们张府。这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怎么过…”
杜善娇声嘶力竭地哭着,扯开了嗓门喊,张逢应几乎要担心这一出,明日便又将传遍全城。
张逢应一把抓住自家夫人的胖手腕,一只手都握不周全,可他心里却没有嫌弃。
他万分真诚地说道:“夫人莫哭了,今日我去了趟相府,相爷有要事吩咐我。”
杜善娇果真不哭了,泪水还挂在胖脸上,一双眼睛哭过之后却不泛水光了,只是怪异地看着张逢应,等他下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