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颠簸,到了大水乡已经是几天后了。
刚到公社,谢行就被公社主任接走,叶华兰则是跟着其他新知青被牛车送去了村子。
到了村子里,大队长叹气看一眼这么多人,又是一帮手不能提的学生娃子。
年年都来,公分挣不了几个,事倒是一堆还分大家伙粮食,早就有村民抱怨了。
但他能怎么办呢,这是公社任务,年年要拿考核的。
“老王,带他们去知青宿舍吧,嘱咐老赵看顾一下。”
拉牛车的老王头点了点头,抽一口旱烟:“年轻娃子们快上来,趁晚饭前过去还能吃上一口热饭。”
叶华兰跟着人上了车,紧紧抱着包,迷茫望着村里一路经过的人、景。
这里就是她以后可能生活一辈子的地方吗。
突然,她眼神定住,紧紧盯着大榕树底下那女人,她一辈子也忘不了的脸,黄翠芬。
上门大喊大骂,泼她脏水划破她脸的那女人,杨明的妻子。
她在这,那杨明是不是也在这!
叶华兰脸色青白交加,手紧紧攥着背包带子,攥得生疼。
牛车很快到了知青宿舍,所谓知青宿舍,就是地主家院子,大通铺一搭,门口挂个牌子,摇身一变成了知青宿舍。
院子里,一群人正围着大桌吃饭,人手一只碗。
看他们过来的神色不太好看。
老王头遗憾:“哎呀,赶不上饭点了”,就抛下他们又赶着牛车走了。
反正他的任务是送人到达,知青关系可不靠他。
院子里,新老知青隐隐对峙着,气氛不太好。
这时,一个带眼镜的中年男知青从厨房走出来,看到他们愣了一愣,随即笑道:“新人来了啊,快进屋放东西,大队长都嘱咐我们把铺腾出来了。”
“男的在左边屋子,女的去右边。”
人群里有女声:“本来就挤,又来这么多人,还让不让人活了啊。”
另一道劝她:“哎,人是有点多,但我们有啥办法呢。”
眼镜男扶了扶眼镜:“我知道大家挤,之后会去跟大队长反映,看能不能给我们腾出新宿舍。”
这句话一出,大家立马高兴了:“那全靠赵哥了。”
新人也悄悄出一口气,一个个进屋子放东西。
进了屋,叶华兰才知道说的挤是有多挤,大通铺上铺盖一个连一个都快堆满,只留边边一点。
很明显这晚上睡觉连翻身都翻不了。
更何况屋子紧闭,东西堆的满满的,泛着难闻的气味。
有小女生当时就抽抽涕涕哭起来:“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大家都一片沉默,也没人去安慰,谁不想回家呢。
叶华兰却神思不属把东西放下占了个位,脑子里,全是刚刚看见的那女人面庞,她就坐在大榕树底下,一手抱着孩子,一手纳鞋垫,聊天笑得前俯后仰。
她这么开心,那杨明呢?
把她害得几乎活不下去,他们在这过得甜甜蜜蜜?
她放下了包,走出去找到那似乎是领头人的男知青:“同志好,我家有个远房亲戚住这边,叫杨明,想向您打听一下,你知道他家在哪吗?”
她脸上透出几分楚楚可怜:“要不是因为有亲戚在这,我估计都不敢来。”
赵正扶了扶眼镜,一副了然样子:“杨明我知道,以前县城棉纺厂的好像是,后来为了扶贫主动申请回了村子,现在是农业指导,你有一个很优秀的亲戚。”
他脸色也和缓了几分,带着自然而然熟络:“你左拐再一直往前走,大榕树后面那个青瓦房就是他家,最气派那个。”
叶华兰感谢:“好,真的谢谢您了!”
脸上笑着,她手指都几乎抠破手心,指关节都发白。
主动回村,农业指导,杨明还真是一如既往不要脸啊。
按赵知青的引路来,她很快就找到了杨家,不对,也不需要找,院门大开着,黄翠芬正拿着扫帚扫地。
“杨指导,回来了啊。”
“是的婶子。”
突然远处传来这声,她立即躲进墙根处,屏住呼吸,看着杨明从她眼前走过。
还是带着眼镜年轻文弱的样子,虽然下了乡一身白衬衫一尘不染,和以前没半分区别。
这么久没见,第一眼,叶华兰还是恨得快咬碎了牙。
她释怀不了,根本释怀不了。
杨明走进院子,挽起袖子就抱孩子,笑呵呵得。
黄翠芬也赶紧丢了扫帚,小跑过去给丈夫倒茶:“明哥,晚上你看看吃点啥我给你做,手擀面?”
杨明不露痕迹看了眼她肥胖手心黄浊汗迹,没有动那碗茶,而是反问:“岳父他们不在家吗?”
“不在,我爸去公社办事去了,我妈回娘家送东西。”
听到这话,杨明放下手里孩子,起身拍拍裤子:“我也不在家吃了,去镇上国营饭店吃,晚上可能回来得晚。”
“为啥,我给你做饭你不吃吗?”
黄翠芬有些着急拉住丈夫,每次都是这样,只要爸妈不在家他就不在家吃晚饭。
杨明看着白衬衫上的黄印子,嫌弃抽出胳膊:“如果不是你,我现在还在县城吃香喝辣;翠芬,你害我这样了,我连顿馆子都吃不成?”
一提这事,黄翠芬就心虚放下了手,痴痴看着丈夫背影。
是怪她,没有想清楚就闹,还有那不要脸女人,把她明哥好不容易考上的工作搞砸了。
一想到这个,她就愧疚得难受,所以私底下杨明对她再冷漠她也没跟别人说过。
杨明已经走到门口,身子顿了顿转身,但什么都没看到。
奇怪,是没睡好吗?
他摇了摇头不再想,手插兜大步走向村外。
身后,叶华兰咬着唇,隔几米远跟在后面,手心颤颤巍巍攥着尖利石块。
假如,把它插进他脖子呢,是不是一切都结束了。
她内心反复煎熬,隐在逐渐暗下的天色里,悄悄尾随。
等等,杨明去的方向不是镇上?
她藏在树后,看着走一半的杨明绕了个弯,又向村子方向走去,但不是他家。
叶华兰扔下手中石块,跟了上去。
他绕这么一大圈,又是顺着小路悄悄回去,绝对有什么事。
前面男人走得很急,嘴里还吹着口哨,叶华兰每次都是等他走很远,再顺着同一方向跟上去。
突然,她发现眼前人没了,抬头一看已经是陌生的山脚下。
侧前方,一座孤零零的茅草房立着。
叶华兰蹑手蹑脚走近,果然,里面传出熟悉的男声。
“秀兰,快给我做饭,我都快饿死了。”
一道娇媚女声:“不是说今晚不来我这吗,怎么,一天都离不开我?”
“那当然,你不给我做饭,那我就...先吃了你。”
很快,屋里传出一阵咯咯娇笑声,混杂着喘息声。
叶华兰只听一句就不敢再听下去,她记下房子位置,顺着亮灯村落方向走去。
晚风吹起女孩长发,她眼里,是有了方向的笑意。
老天爷都把机会送她面前了,怎么能不好好把握呢。
没走多久,叶华兰又停滞下来,到了地势低的地方,是一片密林子。
又黑又深,村子的光看不到一丝半点。
她心颤了颤,想转头,发现也是一片黑。
完了,她迷路了。
黑漆漆一片,连踩的每一下叶子声都无比清晰,叶华兰握紧的手心湿了又湿,心脏都在狂跳。
没事的,肯定没事的。
突然,前面‘咔嚓’一声,一个高大人影站在那,静静看着这边。
叶华兰腿一软,就瘫软到了地上:“你,你是谁。”
那个人影极度缓慢往这边走,手上还握着镰刀,在月色下反着光。
“你别过来,我去找大队长了,我,我报公安了。”
叶华兰吞了口口水,声音都发着颤。
她还没报仇呢,她不能死。
突然,男人出了声:“你怎么会在这?”
听到这熟悉声音,叶华兰眼泪都出来了,飞速跑上前,果然,是谢行。
她吓得扑到他怀里,边流泪边打嗝:“你为什么不说话,还一直慢吞吞地走,你吓死我了。”
“我差点以为我就要死在这了。”
谢行不自在想后退,腰却被她抱的死紧,眼泪也浸湿了他衬衫。
他长叹一口气:“我受了伤,走不快,就想着过来看看动静。”
男人沉稳声音缓和了叶华兰的后怕,她一愣,忙松开了手:“不,不好意思。”
“但是我脚怎么这么疼?”
难道是吓的?她脚腕处怎么跟钻心一样疼。
谢行拧着眉蹲下身,眉心一抽,她踩进了陷阱里,铁套子套紧了脚腕,已经流了不少血出来。
“你别动。”
叶华兰还不知道发生什么,刚想低头,突然一阵撕裂般的疼,接着似乎有男人大手在脚上面按摩。
她一下子眼泪就再飚了出来,朦胧泪眼中,男人站起身来,扔掉一个什么东西:“你踩中队里捉兔子的陷阱了,没事没伤到骨头,养养就好了。”
他说得轻描淡写,叶华兰却都要哭死了:“但是我很痛啊,站都站不住了。”
她干脆一只手抱着谢行,翘着一只受伤的脚,眼巴巴看着他。
“我真的很疼,好像走不出去了。”
在脸受伤前,叶华兰从小就是筒子楼最漂亮的那个,柳依依温柔似水,但她就是漂亮,毫不相让的漂亮。
大眼睛,高鼻梁,没一处不好看,从小就有男同学塞情书,性子傲任性也不少人偷偷喜欢。
被她这么可怜兮兮看着,谢行也是人,脸颊,不可避免热了起来。
他偏过头,转身蹲下:“上来。”
叶华兰目的达成了,也立马爬了上去,手臂环着他脖子。
这一路上,两人再没说话,只有沉默。
叶华兰低着头,她刚刚好像回到了以前,会撒娇耍宝获得家人朋友关心,享受那些男人的追捧夸奖;
但她也获得了惨痛的代价,主动追捧处处对你好的人,可能是披着皮的怪物。
幸好谢行是大好人,听公社主任说,他救过很多很多人,她也是其中一个。
以后,她一定要向谢行学习!
而大好人谢行脸色却有些红,几乎屏住了呼吸,但女人身上的淡香味,还是无孔不入。
背上的她,那么柔软又依赖。
他咬了咬牙根,不住深呼吸着气,但胸口的心慌意乱瞒不过去。
一到村口,谢行立刻把她放了下来:“你在这等着,我去叫人来救你。”
他要是这时候背她进村,只会害死两个人,叶华兰也知道这个道理,安静站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