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宜家已经惊呆了，捂住嘴。
是他自己没看好路吧应该，不怪她。
傅清远皱着眉，将裤腿拔出来，重新站回地面上。
他眼里飞速闪过尴尬，然后镇定转过头。
“你刚刚说什么？”
叶宜家愣愣：“我说做情人啊。”
“我能感觉到你其实对我有好感，我也喜欢你，我们就做情人。”
“等到将来你有合适的结婚对象，或者我有，我们立刻分开，谁也不耽误谁。”
她边说边在心里给自己点了个赞，真是个小机灵鬼。
把吃帅哥豆腐又不用负责说得如此清新脱俗，也就只有她小叶了。
她觉得好主意，听在傅清远耳里却如天崩地裂。
他堂堂正正活了二十三年，居然被一个女孩子，要求做她的情人。
而不是对象。
从小受到的教育以及骨子里的正气，都不允许他答应。
而心头深处那点男人的劣根性，却在蠢蠢欲动。
他沉默了一瞬，率先转身：“我就当没听到。”
他大长腿蹬着军靴，迈得飞快。
叶宜家忙在后面跟上，还喊着：“你走慢点啊，等等我。”
“不当就不当，生气什么，小气鬼！”
傅清远差点又趔趄进稻田里，不过脚步，还是缓了下来。
两人到了车前，他拉开车门，自己又走到路边，抽出烟点着。
明灭的火光一闪一闪，男人锋利的眉眼在夜色里又多了一股魅力。
叶宜家遗憾看了一眼，又被傅清远凌厉的视线瞅回来。
她转身窝进了后座睡大觉。
不让吃就不吃，姐要睡大觉了。
小气鬼。
傅清远在外边站了很久，才低低骂出一句：“操！”
莫名有种他被小丫头耍了的感觉。
从一开始，她就不是真心喜欢他，要跟他结婚成家。
他几年难得说一次的脏话，两次都在傅宜家面前被激出来了。
凌晨五点，傅清远开车行驶回去油站，加满了油又往县城走。
七点，就到了红星县城。
傅清远转头看了眼还在酣睡的姑娘。
头发散乱成一团，脸颊都睡得红红，莹润如玉的面上盈着细细薄汗。
忙活一早上，她没醒过一次。
还情人。
“下车了，这里离你家有几条街，你自己走回去吧。”
这个点他送回筒子楼，肯定会引来非议。
叶宜家揉揉腮帮子，懒散睁开眼：“这么快就到了？”
前面不回话。
哦对，她也还在生气。
叶宜家气势汹汹下了车，合上车门，一个招呼也不打就走了。
驾驶座上的人眉头一拧，你还有理了？
车子飞速开往军区，尘土飞扬在了没走几步的叶宜家裙子上。
她一蹬脚，冲车子方向比了个中指。
明明都有好感，装什么大尾巴狼。
她打了个哈欠，也忙跑回家中。
这个点，满筒子楼包括叶家人都正是起床洗漱时间，洗手池井水旁，都挤满了来来往往的人。
人人都打着哈欠端着盆，叶宜家也没被谁发现。
她哐地推开门，吓了正往外走的刘爱花一跳。
“你回来这么早，车站有车吗？昨天晚上没啥事吧？”
昨天晚上小五打电话说车站停运，她跟老叶吓得一晚上都没睡好哟。
一个女孩子家家，一个人住招待所，
她提心吊胆，生怕小五出啥事。
幸好这一大早蹦蹦跳跳回来了。
昨天晚上？叶宜家眼睛闪了闪。
她笑嘻嘻抱了抱老妈手臂：“能有啥，那可是国家开的招待所。”
要是爸妈知道她跟个男人待了一夜，能吓得连夜步行去市里。
她一开始就没敢说。
知道没事，刘爱花推她一把：“去去去，快去洗脏脸去，一大早跟我腻乎。”
“待会你补觉就去补，早饭给你留着。”
她转身赶紧端着盆去忙洗菜了。
一旦知道没事，又开始恢复念叨碎嘴性子。
叶宜家打了个哈欠，也推门进了卧室里面。
日光下，女孩匍匐在桌案上看书，神情眉目专注，只有脸颊上一道横疤破坏美感。
叶宜家眼神暗了暗。
这次难，对四姐来说有好也有坏。
搁她以前的性子，怎么可能安安静静闭门不出看书这么久，甚至对工人工作也兴致缺缺。
如果说遇难前的叶华兰是娇矜任性的玫瑰，现在则是温婉韧性的竹。
只是可惜，成长的代价也太大了一点。
“小五，你回来啦，没被爸妈发现吧！”
叶华兰也注意到了发呆的小妹，忙起身拉着她的手。
叶宜家机智一笑：“怎么可能发现。”
她也累了，转过身就脱下裙子，换上了土棉布睡衣。
看着马上就准备呼呼大睡的妹妹，叶华兰还是忍不住：“你真的不准备纺织厂考试吗，就在下月了。”
这一刻，她和叶青发出了相同的担忧。
小妹要是考不上文工团，就没有后路了。
叶小五眼皮已经开始沉起来：“车到山前必有路。”
考试当天，整个叶家如临大敌。
一大早，刘爱花就给两个女儿一人煮了俩蛋，一根油条。
叶宜家看着盘子上摆的100字样，抽了抽嘴角。
然后将一颗蛋，塞给了份额被剥夺的二哥。
“你吃啊，你今天要考试的！”
刘爱花一瞪眼，这死丫头，叶建国都答应了的，好不容易她的女儿享受一次优于家里俩男孩子的待遇，还给推出去。
“妈，我不去了。”
这话一出，满室内皆惊。
唯一知情人叶华兰艰难吞下最后一口蛋，抓起柜子上的挎包和水瓶就往外冲：“爸妈，我先去考试了。”
她溜了出去，家里俩大家长都还发愣。
叶建国先沉下脸色：“现在不是你耍小脾气的时候。”
“爸已经跟人说好了，只要笔试通过，面试就是走个过程就行。”
他难得生气，语气十分严厉。
刘爱花也起身就要去小卧室拿她的包：“快，妈把东西给你收拾好，你乖乖去考试啊。”
“我不去。”
“你再说一遍！”
叶建国起身一拍桌子，饭碗都噼啪响起来。
叶琛忙起身去拽住爸：“爸您慢点，别生气了，小五快跟爸说点好话。”
一旁叶青突然咳嗽起来，苍白的脸颊泛起了红晕。
叶建国担心看他一眼，也叹了口气，坐下来。
“你们一个个，都觉得我是坏人，都帮小五。”
“这是决定她一辈子的事啊。”
他语气沉痛，叶宜家眼睛也闪了闪。
他是真的公平对待几个子女吗？
很明显不是。
之前他想把钢厂工作转给叶琛，纺织厂的工作给叶青，叶小五，再慢慢找，反正年纪小也下乡不急。
看起来公平公正，但还是有了先后之分。
但他此时此刻，却也是真心在为她的未来担忧难受，一颗拳拳爱子之心。
让人有时难受却又割舍不断的亲情。
这时，居委会王大妈站在了敞开的门前，一脸笑呵呵。
“老叶，你们家小五行啊，居然过了文工团笔试，还是全区第一名。”
什么？
叶建国将头僵硬地转过去，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
王大妈说着恭喜的话，走进来顺道将成绩单放到了桌上。
“小五，我侄子也在青松军区，那可是一表人才，等大妈给你们介绍相亲好不好。”
叶宜家已经满脸欢喜拿起成绩单。
早知道能过，没想到是第一。
她仰起头开心奉承着：“好好好，一定要给我介绍。”
王大妈说了一通就走掉，叶建国还是一直发愣。
还是刘爱花先反应过来：“文工团！小五你要考文工团吗？”
“对，笔试已经过了，成绩你们也看到了。”
叶宜家站起身，看着爸爸妈妈：“我之前不说是因为你们肯定不信，肯定不同意。”
“但不管同不同意我都要做，考不上大不了我就去下乡。”
她语气坚定，面上也露出久违的认真神情。
叶家父母看着桌上的成绩单，沉默了。
终于摊开实情后，叶宜家也神清气爽地拎着包去军区。
面试之前，还是得找梁雪小姐姐取取经。
她刚走出巷子，就撞到了同样拎着包要去厂里的柳依依。
还是一贯的纤弱清瘦，薄薄的羊毛衫套着浅蓝色裙子，时髦又洋气。
这是上次赵家一闹后，她俩第一次见面。
只见对面柳依依神情复杂，甚至，带着一丝同情。
“听王大妈说，你要去当女兵了？”
一听这话，柳依依当时就差点没笑出来。
以前全筒子楼谁不可怜她，一提起柳依依，就是那可怜又有点心狠的女娃子哟，娘被打回了乡下，爹又是个酒鬼。
而叶宜家，就住在一个大院，每天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被她哥哥姐姐牵着去上学。
她就背个小书包跟在他们后边，一路看着她的背影。
看了快十年。
现在呢？她对象是厂长儿子，生下来的孩子就是厂长孙子，早晚能彻底搬出去这筒子楼。
叶小五，追赵家明不成，还破罐子破摔要去考女兵。
她吃香喝辣，叶小五在兵营里打滚摸枪。
柳依依心底生起隐秘的兴奋感，甚至对叶小五生出了同情。
“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啊。”
她眉目含笑，轻轻看着对面女生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