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苑,长寿宫。
崇宁帝已经有些日子没来这儿了。
在西苑门口站了一会儿,便有一个红袍大太监迎上来,躬身行礼道:
“老奴参见陛下。”
崇宁帝也不摆什么架子,微微笑道:
“王大伴免礼,有些日子没来看望父皇,父皇身体可还康健?”
“上皇一切都好,有劳陛下挂念,若上皇得知陛下孝心,必然欣喜。”、
崇宁帝面上也是一副十分喜悦的表情,笑道:
“我去看看父皇。”
崇宁帝走进长寿宫一瞧,有一白发老者坐在龙椅上,正与怀中一貌美宫女调笑,那宫女见崇宁帝进来,赶忙起身从老者怀里退出去,伏地跪在一旁。
崇宁帝瞧她一眼,对老者躬身行礼道:
“儿臣给父皇请安。”
那老者正在玩乐,无端被坏了兴致,也并不在意,只是在身后那张龙椅上换了个姿势,面上严肃起来,浑身上下的气势便为之一变,方才那个浮华老者,眨眼一变,就成了威严厚重的太上皇。
太上皇扯扯嘴角,带着几分懒散的语调,随口道:
“免礼,说吧,是有什么事,把你这个皇帝都给逼到我这儿来了?”
崇宁帝似乎也习惯了太上皇的态度,面上并不异色,轻声说道:
“儿臣有些日子没来给父皇请安,因此过来瞧瞧,此外,也确实有些小事,想请教父皇。”
太上皇似乎也并不意外,仍是那副浑不在意的姿态:
“怎么?是河南民变的事?有什么难处?说吧。”
崇宁帝也并不意外太上皇知道朝廷里的事,他这位父皇虽已退位九年,却仍可称得上是“耳聪目明”,对于朝堂上的把控,从来也没有真正放手过,虽然大多时候都只是看着。
然而直到今日,崇宁帝也不知道如今的朝堂,到底是掌握在他手里,还是掌握在他这位退居长寿宫的太上皇手里......
“父皇明鉴,正为河南一事,倒有两桩难处,儿臣一时难做决断,故前来求父皇教导。”
“你已经是皇帝了,万事都该能做得主,为帝者,怎可犹豫不决!”
“父皇教训的是,只是儿臣到底年轻,还是要请父皇照看着,才算稳妥,今日儿臣见父皇身体康健,精神矍铄,实在不甚欢喜,只盼着父皇万年,儿臣便心满意足了。”
太上皇轻哼一声,盯了一眼仍垂首站在大殿中央的皇帝,也没了与他再打机锋的兴致,缓缓道:
“行了,说吧,是哪两桩事,我这个糟老头子,看看还能不能帮上你的忙。”
崇宁帝便笑道:
“若父皇肯出手,那就再好不过了。
如今半个河南,已经在乱军手里,儿臣虽决意平叛,京营里几位将军也都来请战,只是儿臣不曾在军中往来,倒也不清楚他们的能耐。
兵者,国之大事也,儿臣不敢怠慢,这些人大多是父皇旧臣,还请父皇示下,究竟哪位可用?”
太上皇嗤笑一声道:
“亏你还是个皇帝,怎么用个将军还这样麻烦,只要你这个皇帝自身施政稳妥,平定乱民,并不是什么难事,归根结底也不过只是一帮没打过仗的农民罢了。
五军都督府里几个都督,哪个都可以用,说是仗打得不好,你只管治罪就是了。
若果真拿不准,忠靖侯史鼎,保宁侯何英,锦乡伯韩术也都足够用了。”
崇宁帝暗暗将这几人记在心里,又笑道:
“既有父皇举荐,必是良才,儿臣到此时才算放下心来,此外还有一事,倒与父皇有关,儿臣也只得当面请示。”
“有事情就说。”
“国库年年空虚,四处水涝旱灾不断,大军既要开拨,军饷却有些不足,国库内只得支用十万两,内务府可以拿出二十万两来。
虽是如此,只怕仍有些不足,儿臣不孝,斗胆请父皇稍减西苑用度,待此事过去,儿臣立即尽复西苑开支。”
太上皇冷哼一声,叹口气道:
“既是国事,又有什么好说的,你也不要被那些朝臣给糊弄了,这君臣之间,你来我往,你强我就弱,你弱我就强,历朝历代,莫不如此。
他说只有十万两,可你若逼一逼他,只怕一百万两也有,不可以臣子说什么,你就信什么。
至于说西苑的用度,每年不过二十万两银子,你既然急着要用,那就看着用吧。
至于说复不复的,那都随意,国事为重,左右我也没有几年好活了。”
崇宁帝“大惊失色”,连忙道:
“父皇何出此言!父皇身体康健,更甚儿臣,必能寿与天齐,若西苑开支不足,儿臣再想办法,不敢叫父皇委屈,父皇切不可再说这话,实在叫儿臣惶恐!”
太上皇扫他一眼,摆摆手道:
“行了,没什么事就出去吧,朕累了。”
崇宁帝仍行一礼,又说了几句让太上皇保重龙体的话,便退出长寿宫去,刚出宫门,里面就又传来一阵宫女嬉笑玩闹的声音。
脚下微微一顿,待出了西苑,戴权仍跟在后头,崇宁帝微微一叹,轻声道:
“国事艰难,河南百姓流离失所,太上皇荣养西苑,西苑开支每年只有二十万两,本已不足太上皇支用,太上皇他老人家虽也心忧河南百姓,终究有心无力啊。”
戴权在后头默默跟着,不发一语,只是将这句话记在心里。
崇宁帝微微一笑,又回头看了一眼西苑,将方才太上皇提到的几个人又默默回忆一番。
这些人,他一个都不打算用......
...
九月十七。
朝廷以理国公府一等子柳芳为河南督军,命其领京营左掖,步骑共计两万人,并节制河南诸卫所兵马,南下平叛。
九月二十日。
柳芳点起大军,领了银子,拔营南下。
距离五通教起事,刚刚过去一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