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中年汉子裹挟着林思衡沿着古道往南走去,兴许是怕别人见了起疑心,也并不将林思衡手脚绑住防止他逃脱,并将那一身新的麻布衣裳叫林思衡换上。
沿途陆陆续续又撞见几波流民,大多都只是略略看他们几眼,旋即仍是麻木得低着头往前走。
那头领,林思衡此时已经从他同伴们口中得知此人被唤作“严老大”,严老大将林思衡那把柴刀别在腰间,三个同伴也将腰间的解腕尖刀显露出来,
一路上若有人朝他们看来,严老大即手握着柴刀柄朝他狠狠瞪过去,果然便也没有人敢上来多嘴找事。
又行至天色将黑,走过一处弯道,前方陡然显出一处城隍庙来。
这庙宇也并不大,看起来早已是香火不济,十分破败,庙门上的匾额已掉在地上,只剩下留着“城”字的一半,另一半已经是不见踪影。
门上四处缠绕着灰白色的蜘蛛网,在暗沉的夜色里微微浮动,两扇大门也已经倾颓在地上,碎成了不规则的几块破木板。
庙门前原有的一小块青石板铺成的广场,如今完整的青石都已经被人撬走,只剩下几块已经毫无价值可言的碎石头,默默诉说着这里曾经遭受过的劫难。
严老大领着几人穿过大门,林思衡看见城隍供桌背后燃着一簇火堆,火堆旁正坐着一个中年妇人和一个十五六岁的青年男子。
那妇人面色冷淡,只是在与身边的青年男子说起话时脸上才有一点笑容。而这青年男子身量高大壮实,脸上一直挂着呆呆的笑容,神情也并不灵动,看起来倒有痴傻。
那青年男子见严老大进来,高兴的从地上起身,嘴里喊道“爹!爹!”,严老大也连忙应着,嘴里哄着说:
“彪儿,看我今天又给你领了个弟弟回来。”
林思衡听见严老大这样说,也乖巧走到严彪面前,嘴里喊着“哥哥”。
严彪听见林思衡这样叫他哥哥,愈发高兴起来,拍着手笑道:
“好!好!快把今天这个弟弟也卖了,给我换肉吃。”
林思衡听见这话,心中愈发恼恨不已,竭力克制自己心中的愤怒,眼下自己寄人篱下,身不由己,若想一路平安无事,还是得先讨好他们,若能取得他们的信任,那就更是再好不过了。于是便也笑道:
“哥哥莫急,若把弟弟在这里卖了,可换不了一顿肉哩,不如等到了扬州,把弟弟卖到那些豪绅富贾家里,才好给哥哥换好些肉来吃。”
“好!好!卖到扬州去!卖到扬州去!”
那妇人见此却冷哼一声,对严老大说道:
“你这从哪里弄来的小娃娃,这样乖觉,昨天弄来的那两个脾气虽倔,打上几顿也就好了,如今这个看着倒是个心里藏了奸的,反倒叫人不放心,别回头要惹出事来,倒不如就在这处置了,我瞧着身上倒也还有几斤好肉”。
严彪听着母亲这样说,顿时便撒起泼来,只是甩着手叫到:
“卖到扬州去!卖到扬州去!弟弟不好吃!弟弟不好吃!”
林思衡也是心底一凉,若是在这里就被“处置”了,那自己可就真是万事皆休了!刚刚听这母子嘴里说出来话,这帮人分明竟是吃过人的!也连忙说道:
“母亲不必忧虑,儿也只是想着若能被卖到扬州大户人家里,说不定爹娘和几位伯伯能多得些银子,儿往后也有几天好日子过,不必再受这样忍饥挨饿的苦。”
严老大也说道:“我这一路瞧着这孩子也算乖巧,倒也没有想要逃跑的意思,看来心里倒是个灵醒的,晓得我们这也是为他好,救他的命。且不必操心他,带他到扬州发卖了也就是了,这孩子看着机灵,说不得便有哪个大户人家看上了买去做书童,能卖出个好价钱来。”
严老大几个兄弟也在一旁帮腔,只说是要卖到扬州去。若是卖到扬州卖了个好价钱,他们这几个人也总能得几两银子花销,在这处置了,多不过只是嘴里多一块肉吃罢了。
严母见状,也只是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过来一会儿严老大又说道:
“昨天弄来的那两个孩子呢?怎么这会子没个动静?”
严母又哼一声说道:
“昨晚打晕了,到现在也还没哼一声呢,估摸着是还没醒。”
严老大“唉哟”一声,
“莫不是已经给打死了!坏了,这下怕不是要白忙一遭!早也与你说了,那女娃娃长得好,不要朝她脸上打,果真打坏了,卖到窑子里便卖不出个高价来!”
说着便赶紧朝一处角落里走去。
林思衡此时才发现角落里原来还躺着两个人。只不过由于天已经黑了,林思衡也一直紧绷着注意力用于应付严老大一家,以至于一时间竟没有发现。
这两个人影身上都裹着麻绳,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严老大走过去,用脚轻轻在两个人影上踹了踹,见没有动静,又俯下身子,右手伸出一根食指准备要探一探鼻息。正在此时,那稍大些的人影,猛然仰起头来,狠狠撞在严老大鼻子上。
严老大只觉得眼前一黑,仿佛开了个油酱铺,咸的,酸的,辣的一发都滚出来,脚下忍不住一个趔趄,坐倒在地。
那人影又使力猛然站起,裹着麻绳,摇摇晃晃,正要继续扑上去与严老大厮打,一旁站在火堆边,跟着严老大回来的三人这时也已经反应过来,赶紧上去把那人影又乱拳放倒,随后便围成一圈拳打脚踢。
林思衡此时借着火光才看清,那两个人影分明就是昨晚那对被流民抢夺干粮的兄妹!原来他们昨晚也趁机往这边逃,不想这回又栽在这两个人贩子手里了。
林思衡一时也觉得这兄妹两人实在是命途多舛,境遇之凄惨几乎可以与自己比肩,而昨夜里这位少年为了保护妹妹所展现出来的狠劲也给林思衡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如今我深陷群狼之中,体魄羸弱,不能自保,若只我一人,待到了扬州只怕未必能顺利脱身,到时候就真要被卖到豪门大户任人驱驰了。倒不如尝试且救一救他们,或许还能得些助力。”
林思衡又扫视了一圈,默默盘算起来,眼下看来,严老大那头算上自己那刚认的便宜哥哥,倒有五个壮年男子,还有一位看起来也有一把子力气的“严妈妈”,自己这边,就算算上那对兄妹,勉强能称得上有几分武力的也只有此时还在被按在地上打的那位少年。
如此巨大的武力差距叫林思衡也觉得有些沮丧,但就算只有一线希望,也总得试上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