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席话将众人的视线都拉了过去,承怀伯夫人也顺着声音看去,只见说话的正是那个一身缟素的妇人。
她原本就形容枯槁,消瘦不堪,脸颊上两道深深的法令纹更显出了几分凄苦的意味。
见众人都看向自己,那妇人有些不自在。
她低着头,又说了一遍:“我、我走便是,林夫人您别生气。”
原本承怀伯夫人确实觉得她晦气,但这会儿已经不是她的问题了。
她一把抓住了那妇人的胳膊,怒气冲冲地对于氏说道:“你看你,如今将一个家中新丧的妇人逼走了,满意了吗?”
于氏一头雾水,方才那妇人开口之前,她甚至都没有留意到她。
那妇人局促地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我知道自己不该来的,您二位都不要生气,我这就走……”
“严夫人。”田氏忽然开口道,“严夫人,是叶家请你来的,你不要多想。”
她微笑着对承怀伯夫人说道:“林夫人也瞧见了,如今宾客们都已经落了座,你想要换座位,便问问有没有人同意与你换嘛,又不是什么大事,何必要闹成这样子呢?反倒叫严夫人误会你嫌弃她了。”
“我没有!”承怀伯夫人矢口否认。
闹到这个地步,她见于氏不是个好拿捏的,田氏又滑不留手,只好忿忿地坐了回去。
“方才吹了一阵风,我坐在这上风口,怕被吹得头痛。”她说。
立刻便有人讥讽道:“林夫人身娇体贵,吹了风便头痛,坐不得上风口,我们这些人倒是皮糙肉厚能坐得。”
承怀伯夫人横了那人一眼,见是个三品权臣的家眷,不得不将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她重重地“哼”了一声,扭过身子自顾自地用扇子扇风。
旁边的严夫人面上依旧带着几分不安,她的声音不大不小:“家夫新丧,按理我不应当出门的……只是前些日子侯爷成亲的时候我便未曾来观礼,如今若是再不来,实在是……”
承怀伯夫人夸张地笑了一声:“莫说你未曾观礼,我们也没有观礼的机会啊!按说哪怕是继室,依侯爷的身份,也总该好生操办才行,可这悄无声息的……呵呵,谁知道呢?”
严夫人愣了愣,脱口而出:“那岂不是……”
她骤然反应过来,遮掩似的说道:“兴许是侯爷为人低调,不愿张扬罢了。”
“呵,”承怀伯夫人阴阳怪气道,“成亲这样的喜事,怎么操办都算不得张扬吧?怕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吧。”
严夫人咳嗽了一声,低声说道:“林夫人还是不要随意猜测了吧,毕竟事关叶家的名声。”
她这样回避的态度,反倒让承怀伯夫人觉得自己猜中了。
“侯爷什么身份,就算是继室,也应当在京中的侯门望族里挑。”她这会儿瞧着严夫人,丝毫不觉得晦气,凑到她身边说道,“正经人家的姑娘,哪怕是个寡妇呢,也是要脸面的,可你瞧瞧,侯爷连场亲事都不曾办,哪里给她脸面了?”
“也不能这么说……”严夫人的眼神飘忽,似乎是怕被旁人听见,声音更小了,“兴许两人是侯爷在外面的时候认识的……”
“我看未必,”承怀伯夫人讥讽道,“侯爷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能瞧得上她一个村妇?”
严夫人迟疑着问道:“那又为何会……”
“要我说,八成是她用了什么手段,”承怀伯夫人的声音不算小,旁边的人也都能听清楚,“侯爷是个正人君子,一不小心着了道,只能捏着鼻子认下。这样一来倒也能说得通了,换成哪个男人,被迫娶了个寡妇,心里头都堵得慌吧?所以侯爷才这般冷待她。”
周围无人接话,但这一番话落入耳中,众人的脸上表情各异。
最重要的是于氏并未走远,这一番话同样清清楚楚地落入她的耳中。
然而她却并未开口反驳。
莫非真的被承怀伯夫人说中了?
当即便有人同承怀伯夫人说:“那若是按你这样说,也未必要让她做侯夫人,只做个姨娘,就已经是抬举了她。”
“那就只能问侯爷了。”承怀伯夫人拉长了声音,恶意满满,“兴许是人家有什么咱们不会的手段,能让男人着迷的呢?”
眼见着这些话越发难以入耳,田氏当即上前一步想要制止,却被于氏拦住了。
于氏的面色还好,这样的话,在她当年刚守寡的时候便已经听过不知多少,比眼下这些要露骨得多。
那时候她也曾哭过,甚至想过一根绳子吊死一了百了,可是看着襁褓中的女儿,却又怎么都狠不下心。
后来渐渐也都熬过来了。
现在的日子,比从前好了不知道多少,眼看着前路一片光明,她再听到这样满含恶意的揣度,竟然只觉得好笑。
“不必理她们,”她说道,“真的为了这些风言风语而动怒伤心,才是如了她们的意。”
田氏不由得多看了她几眼,见她当真一派平静,忽然对她笑了笑。
“以前我只觉得你长得好,性子好,可京中最不缺的,便是长得好,性子好的女子。”她说,“今日我才知道为何大哥会如此中意于你,你和她们不一样。”
她像是风中的蒲苇,看似纤弱,却韧性十足。
于氏愣了愣,叶明善……中意于她?
可他们之间不只是一桩交易么?
不等她细想,忽然听得门口传来一阵高呼:“圣旨到!”
众人脸色一变,纷纷起身。
“快去设香案,去请老夫人与侯爷来接旨!”田氏立刻吩咐道。
下人们连忙摆出香案,叶老夫人和叶明善也匆匆赶了过来。
一位公公带着禁军大步走进来,叶明善上前一步,众人随着他纷纷跪下。
那公公的目光扫视了一圈,最后落在了于氏身上。
“于蓁蓁接旨!”他朗声道。
于氏一愣,田氏连忙推了她一下,她回过神来:“民女于氏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有女于氏,恪恭持顺,秉性端淑,持躬淑慎,柔明裕德,有安正之美。静正垂仪,动谐珩佩之和,克娴于礼,敬凛夙宵之节。兹指婚忠勇侯,择吉日完婚,钦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