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飞华厂在签过合同后一个月,已陆续交付结束,员工面临着可走可留的选择。生产工人只要愿意留下来就接收,而销售,车间管理却一个不要,手里有订单的业务员可以在这里代加工,收取合理加工费即可。
吴镇一开始疑惑,为什么不用老业务员,这些都是资源啊。后来才想明白,飞华厂的管理和销售,跟汪老板的模式不兼容。飞华厂一开始便是郑会计管理内务,大舅调度生产和原材料,亚飞跑市场。三人相互都有牵制和利用。在这种复杂的环境下成长起来的车间管理和业务员,会给汪老板带无尽的后患,所以即使不赚钱代加工,也不用飞华出来的业务员跑市场。
吴镇想到亚飞也只有在姐夫厂里才能如此胆大妄为吧?
吴镇最后一趟去飞华厂,拿自己的私人物品时,门卫已换成一个中年男子,他并不认识吴镇,照例要求登记。吴镇觉得很不习惯,他想到自己第一次来飞华时,也是秋天的时候,大舅都没让他登记。现在他拿着笔,不知该怎么填。正巧,那天来的谭主任认出了吴镇,挥手让门卫直接放了人。
吴镇感慨事情都在变化,只是有的越变越好,像是他那样的年少时吃尽苦头,现在便越来越好。有的人走的路却越来越窄,好比志平。虽然他再也没见到张志平了,但他从亚飞口中得知,志平得了糖尿病,也没再进总公司财务,以后会去哪里,无人知道……
人生如一趟列车,有人陪你到终点站,有人半途就下了,而有的人就消失在不知哪一节车厢里,你抬头望过去,都是一排排同样的座位和陌生的面孔。
二
水泥厂的事情还算顺利,沈老板把所有的设备都折旧成100万,又投入100万现金,钟华出资250万要持大股。
钟华想到,这么多年来一直是沈老板客客气气的称他为忠哥,钟书记,现在他真的下来和他一起办厂,他也要拿出大哥的气势。他要辞职离开村委会,要全部精力放在水泥厂,之所以这样做,就是他心中还有个英雄梦。
钟华预计,水泥厂在今年销售旺季来到之前完成改扩建,然后马不停蹄的生产,立即启动市场。这一年来,他觉得一切都顺利极了,吴镇协助他办的各种审批制度,管理车间和扩建时的生产状况。现在,沈强负责处理原来的业务订单,往后面推的订单尽量延期,延期不了就借他调其水泥厂产品,总之让客户明白他们在升级。
入冬时,江淮大地草木凋疏,一场寒雨过后,冬天便劈头盖脸地砸下来了。
水泥厂的生产已完成。但销售迟迟没有启动,吴镇这几天没上班,钟华让他等通知,却不知不觉过去一个星期了。
这天他收到亚飞的信息,说他今天晚上回巢州,约个饭。吴镇下午四点就兴冲冲地往阳光花园而来。
吴镇穿过一大片卖阜阳大馍,山东枣糕,甚至长沙臭豆腐的摊位。吴镇仿佛看到全国各地的美食都集中在阳光花园门口,唯一的原因就是这儿离火车站近,各地的美食摊位向来只做进出火车站的游客生意。
吴镇好不容易找到21幢201室,站在201幢楼下,就能听到马海波的声音,像是家里来了客人。吴镇上了二楼,举手砰砰砰敲了半天,亚飞才伸出头来,他一见识吴镇便像是逃跑似的窜出来,连声说:“走走走,外面吃饭去,跟老婆说一声。”
便又回去跟海波说和吴镇去外面吃饭了。
马海波无可奈何地望着亚飞,只说:“早点回来,早点是几点?不用我多说。”
亚飞厌恶地皱皱眉头,逃也似的出门去了,两人骑着摩托车就直奔东门。
一路上,亚飞边骑车边说:“吴哥哥唉,你不知道这女人生了个孩子后,变得不讲理了。我所有的朋友她都要知道做什么事的,家在哪里?搞得我还有点点面子嘛,我在外面吃晚饭,讲几点回就必须要回吃,不让我讨价还价。就像今天晚上一样,要我早点回来,并且说我清楚早点是几点。妈的,我真是活受罪,生了个孩子就这么霸道,生了个霸王啊!”
吴镇笑笑,提醒亚飞用心骑车,说话之间就到了东门。
东门美食街的晚上依然一派繁忙,屋里安排不过来,便在外面添了几张桌子,有年轻人拿着把吉他来来回回的给客人点歌,弹奏永远是那几首流行的歌。
吴镇觉得外面乱糟糟的吵死人,两人便进里面找个安静的房间,看来今晚两人是琵琶掉井里——深谈了。
吴镇点了份腌菜肥肠,三鲜火锅,然后是两个小炒,亚飞则直接开了一瓶古井20年。吴镇看到开店后的亚飞果然豪气,开盖就倒满一杯。
吴镇调侃亚飞说:“你以前总是说搞点零花钱,现在不缺零钱了吧?”
“老吴,你看到的啊,我也不是讲故事,马海波真比我姐管的还严格。”
吴镇没再说什么,只问亚飞特意约他出来要说什么呢?
亚飞很惊讶的反问:“你还不知道呀。”然后又恍然所悟的样子说:“哦哦,我也是才听到我姐说的,姐夫这次水泥厂投资中了姓沈的圈套了。”
吴镇惊讶的握不住筷子,抬头盯着亚飞的嘴巴,仿佛那张嘴是一场地震的震源,不知还会说出什么惊人的消息
“别这么看我呀,我姐也是跟我说一半,我也猜一半。”
吴镇摇摇头说你可能猜的非常准确,老钟这几天没让我去水泥厂上班了,让我等通知。
亚飞抿了一口酒说:“那就八九不离十了前段时间我听大姐回来说水泥厂投资不够,还需要200万呢。没了企业银行也贷不出来呀。水泥厂的合作协议,我们虽然没看到,但沈强那边也有投入,不至于如此大的缺口呀。后来我听大姐说,原来那个姓沈的对自己持小股不甘心,他认为,水泥厂这么多年是他跑出来的市场,即使现在产能升级了,市场也是他一手开创的,他死死控制着业务单位呢。”
吴镇等亚飞说下去,只催着他快点。亚飞又拿出一支烟,吴镇便给他点上,亚飞深深的吸了一口,吐出一个大大的烟圈,像是吐出一个憋了很久的气。
“关于股份问题,姐夫一直没太在意,毕竟这么多年来,沈强一直对姐夫言听计从,然而直到下半年,沈老板的客户一个也没交出来。而且是从外面调拨水泥来维持市场,调拨水泥,这是本来是很难说清楚的价格数量,如果一旦业务员自己把控业务,那老板也毫不知情,所以在合伙人企业里是犯忌的。但沈强毫不顾忌,至此姐夫才明白,原来他从村委离开后,身份就完全变成普通的商人了,说的话在沈强看来是太普通了,这才是姐夫最大的失算。
“姐夫一开始还极力凑钱,想要全部买下股份,成为独资企业。但后来想到沈强已经这样了,本来商场上就是冷冰冰不讲友情的,他觉得即使一个人凑钱买下了他那么多二手设备,不正好让他可以轻装上阵吗?不用多想沈强拿到200万后,也会倚仗手里的客户大干特干。而姐夫却没有,所以大姐根本不同意买断股份,这两天就这么耗着呢。”
吴镇平静下来的时候才发觉这是个完全改变大表哥规划的一件大事,但大表哥一直没跟他说,难道还在坚持?苦撑待变吗?
吴镇忽然对曾经抱有极大希望的水泥厂完全冷落下来,便自顾自地喝了一大口酒。亚飞说完这些也觉得十分痛快,曾经他也同吴镇一样都希望在水泥厂上班。他见吴镇失落的神情,便劝他道:“今晚就我们两个,把这瓶搞光,再来啤酒。”
吴镇回过神来,问亚飞那个建材店是合伙开的吗?
“不是合伙,王老板的店,我只不过去熟悉行情,看准了自己再干。”
吴镇叹了一口气,他内心波澜起伏,既为大表哥的失误痛惜,也为亚飞并没有开店感到放松。过了一会他装作关切的语气对亚飞说:“水泥厂的事让我们都看清了,这个世上很难有真正的合作呢,都在搞钱。”
“我想等一段时间,让马海波下来盘个旺铺,然后我有好几个朋友都在合肥市场搞装修,我专门跟他们联系,这样我既是一个建材店,实际上又是搞装修的装修公司,我在外面接单,所有的装修材料我都能拿到货。所以这个店也就等于是一个装修工程接待处,我实际上是做装修的。”
“你对马海波说过这样的话吗?”
“哎,马海波,她从来不听我的,总觉得自己很聪明,又瞧不起搞工程的,今晚她又约了王老板的老婆和几个娘们过来吃饭,劝我好好跟王老板后面干,说来说去,还是瞧不起我,觉得我什么都不行。看到她们,我头都大了,幸亏你来了来得及时,我立马我才立马跑出来。”
吴镇晃了晃杯里的啤酒,不禁感想到自己和亚飞都很年轻,有热血,有冲劲,勇敢到无视任何困难。
想到现实里的困境,他又觉得不仅是大表哥,哪一个创业者不是跌倒又爬起一路向前走,所不同的,就是你能跌倒几次,能爬起来几次的区别。
亚飞还沉浸在不被理解的苦恼中,觉得王海波不可理喻,把杯子里的啤酒一仰头“咕咚”喝掉,才发狠的说:“我一定要干一票大的,马海波不同意那就单过,不跟她过了。”
吴镇惊讶地看望着亚飞,亚飞的酒劲上来,满脸通红,即使是凉秋的夜晚,额头上也渗出丝丝的汗珠来。
亚飞继续吐槽:“老吴,你是知道的,我在经济上一点不能做主,如果我不自己做主创业,自己掌控财务,以后还能算男人吗?”
吴镇劝亚飞说:“你喝多了,我们就回去吧。你老说马海波不好,像是非得离婚不可。”
亚飞叹了一口气说:“也不是那样说,只是我一看到那些装修老板们,就着急钱都给那些小学都没毕业的小老板们赚光了,还有我们机会吗?”
吴镇笑笑说:“只要想透彻了,排除失败的因素,什么时候干都不迟。”
吴镇又说其实他也知道,建材行业这几年都赚翻了,而且国家一直在房地产上大动作不断,城镇化在进行,以后路会越来越宽广。亚飞激动地说:“对对,老表你有文化,一说就说到点子上了?哎,我老婆她根本不明白,就是头发长见识短啊!如果兄弟能组成家庭,我就跟你过,不跟她过日子,还有几十年,怎么沟通啊。”
亚飞的话不禁让吴镇哑然失笑,他认为亚飞肯定喝多了,醉话都出来了。
亚飞就一直强调说:“我没醉,我只是说到在建材行业创业就有些激动。”
吴镇看到亚飞对装修工程像是着了魔似的,不禁也感慨,房地产对经济的拉动太大了。
吴镇回去的时候已经十点多钟了,深秋夜晚的气温有些冷。吴镇坐在摩托车后座上看到火车站往开发区那一大片土地上,晴朗的夜晚可以看到黑乎乎的高楼耸立在那边,吴镇心里完全清楚,那么多高楼起来后,就有那么多的家庭需要装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