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真舍不得我被后位束缚住,劝我给自己留有余地,还是婉拒的措辞?
可,身在后宫中,哪怕不在皇后之位上,不一样是束缚吗?
我现在一个瞎子,又能去哪里?
在屋里走走都要人扶,谈何去宫外,谈何从军?
有一只手抚上我的脸,指腹缓缓描摹过我的眉眼。
“你近来担忧过多,难免冲动,在这关口不宜做决定。此事过些时日我自会再问你,到时你仍然这样想,我们便大婚,封你为后。”
他捋了捋我枕边的乱发。
“南书月,我盼你留在宫中陪我,但我希望这是你深思熟虑后的决策,往后想来不至于懊悔。”
我无可反驳之处,也不必同他说什么我绝不后悔。
他说的对,我或许是眼睛看不见了的原因,恐慌始终萦绕在心头,便叫我一直胡思乱想,总想着做点什么,来找寻安全感。
比如抱着溯儿不撒手,比如索要更多的权力。
但他既然说了暂时不立皇后,我的心也可落下来,不必急着在此处纠结不止。
……
萧瑾疏日日睡在窗边那张榻上,像个寄居在乾元宫的客人。
溯儿在宫中玩了半个月,从起初的新奇兴奋,渐渐变得腻味,开始缠着我,说想爹爹,想哥哥姐姐们。
我一遍遍告诉他,没有别的爹爹了,只有父皇。
但孩子很执拗,我多说了几遍,他便哇哇的嚎啕大哭,哄挺久都哄不好。
孩子哭声大,我便没有注意到萧瑾疏的脚步声,不知不觉中,他已经走到我们身边。
“那就回去别院里看一眼,他还小,这点事就依着他吧。”
突如其来的声音令我心中惊了一下。
明知萧瑾疏的心胸宽广,没有介怀溯儿叫别人爹爹的事,但每回我都会有些心惊胆战。
溯儿破涕为笑。
“父皇好!父皇好!”
我还听到响亮的一声啵,是溯儿在萧瑾疏脸上亲了一下。
说去就去,萧瑾疏当即便让人准备。
他扶我上马车时,我忍不住问:“圣上这件事能由着溯儿,为何同那些孩子们玩耍的时候,不肯让他尽兴呢?”
“下回你觉得哪儿不合适,便说出来,听你的。”
话落,萧瑾疏推我入车厢,叮嘱道:“早归,别等到天黑才回来。”
着实有一点愣神。
我以为他要同我讲一串大道理,什么君臣,什么皇权。
也以为教养溯儿这件事,我定是做不了主的。
结果在他眼里,似乎都是小事。
……
一路上,大多都是平坦的青砖路。
摇摇晃晃的车厢里,溯儿乖乖窝在我怀中。
这孩子这么安静,八成是睡着了,我便对莲心说:“这么小的孩子,不会记太久,两三个月不见到秦元泽,就彻底忘了吧。”
溯儿当即从我怀里直起身子,炸毛似的。
“要爹爹!不要不见到!”
莲心赶紧哄他:“能见到,一定能见到。”
回到京郊的院子里,马车刚停稳,溯儿就第一个下马车,兴高采烈的往里头跑了进去。
哥哥姐姐们半个月没见他,也都特别欢喜,团团围住他起哄。
溯儿奶声奶气的跟他们炫耀,还张开小手臂比划。
“我去住大房子,很大很大!”
“很多花花,石头!”
最大的丫头温玉问他:“那可以带我们去玩玩吗?”
溯儿就又跑到我身边来,拉着我裙袍:“娘亲,去玩玩!去玩玩!”
我说:“这个事得问你父皇,娘亲不能做主。”
不过按萧瑾疏那样惯着他,估计也不会拒绝溯儿这样的要求。
我回了先前住的卧房中,在桌边坐了会儿。
半个月不来,这间屋子似乎一直有人通风打扫,没有那种尘封的潮土味道。
溯儿跟孩子们玩一阵,又绕着整个宅子里里外外的找,找了两遍后,茫然的回头来找我。
“没有爹爹。”
孩子声音很委屈。
我摸摸溯儿的脸。
“他有事忙,这些天都不在,回宫去吃番薯好不好?”
溯儿大概玩得也有些困了,听话的点点头。
我刚坐起来,就听见屋外一道清朗而熟悉的声音。
“溯儿!”
我身边原本闷闷不乐的溯儿当即蹦了起来,往外头跑去。
“爹爹!举高高!举高高!”
这个游戏他向来只找秦元泽陪他玩。
一时间,屋外全是他们俩一大一小欢快的动静。
我的手往边上探了探,莲心便握住我的手:“怎么了?”
“扶我到床上去。”
装睡吧,免得被问起眼睛的事。
然而莲心刚扶着我走两步,秦元泽就往屋子里走过来。
“南书月,你怎么了?”
我僵硬定在原地。
莲心反应很快的说:“娘娘身子不适,要躺会儿。”
她私下里都是习惯喊我姑娘的,这会儿大概是有意提醒秦元泽,注意分寸,不可再往前迈步。
秦元泽果真停在那里,没再继续往前走。
莲心正准备去关屋门,溯儿嘴快道:“娘亲,看不见了!”
秦元泽一怔。
“什么?”
溯儿一个字一个字,模仿萧瑾疏的口吻,清晰又认真的道:“会好的!”
莲心没能关上这扇门。
秦元泽闯了进来,脚步声停在我跟前。
我听见他急促而沉重的呼吸声,感受到他炙热的目光,故作轻松道:
“没事,也不是完全看不见,淤血堵了,总能化开的,这几天已经有点儿好转。”
他又向我走一步。
察觉到他呼吸声的靠近,我立即后退两步,疏离道:“秦将军,本宫让人给你带的话,你该听到了?”
“听到了,”秦元泽带着气道,“我为你那份礼找个人成婚?你看我是缺人送礼,还是缺钱花?”
我解释道:“我是说,有些事不必再执拗了,误人误己。”
他以往不是无理取闹的人,也该明白我意图并不是催他大婚或是送我那份礼,只是告诉他,我们之间该划清边界罢了。
秦元泽反问:“耽误什么了。”
“……”
“认识你之前,我成婚了?”秦元泽停顿须臾,再道,“如今凭何因你一句话,我就去成个婚叫你安心?”
我平静道:“不必如此曲解,我没有干涉你人生大事的意思。”
记忆中他从未与我争执过,我们行事处世都是契合的,但今日今时,他语气的确算不得好,甚至有些咄咄逼人。
大概我是惹到他了。
“南书月。”
秦元泽深吸了一口气,以此来平复心情,尾音仍然有些颤抖:“那日我以为你是昏迷太久,才会胡言乱语,我不知道,不知道你看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