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一是柳芙外祖母的寿辰，每年母亲都会在这日带着她回去给外祖母贺寿。
虽然外祖母在四年前已经因病去世，但这几年母亲依旧如外祖母在世时一样，在正月十一回娘家，只是从贺寿变成了祭拜。
正巧正月十一这日柳芙没事，便打算如往年一样陪着母亲一起回外祖家，同行的人自然还有三妹妹柳晴。
因为柳晴乖巧懂事，其姨娘还是李家的家生子，所以母亲回娘家时也会带着柳晴一起回去。
外祖父子女众多，长大成人的子女便有五儿三女，儿子皆已经娶妻，只有最小的庶女刚及笄还未出阁。
柳芙的母亲是嫡长女，其中大舅舅和三舅舅是与母亲同为嫡出的亲舅舅。
除了二舅舅在外地做官外，其余舅舅都随外祖父居住，家中并未分家，因此外祖父家与柳芙同辈的表弟表妹们就有十几位。
与母亲和三妹妹一起下了马车，就看到李府门口黑压压的站了一堆人。
站在最前面的人是她的大舅舅和大舅母。
“大姐，芙儿，晴儿，外面冷，咱们快进去吧。”开口说话的人是柳芙的大舅母，她上前几步非常客气地簇拥着柳芙和李氏往院内走去。
李家的院子比不得永昌侯府，更与靖国公府无法比，但也是个五进的院子，只是因为李家人多，倒是显得有些拥挤了。
等所有人一起来到正院的堂屋时，屋子里坐满了人。
身为所有人中身份最高的那个，柳芙就算是个小辈，也被请到了李氏下首的位置，柳晴则懂事地坐在了母亲的身后。
接下来在与母亲见礼过后，一些岁数较小的柳芙同辈的表弟表妹们就出去了。
一下子出去十几个人，堂屋顿时变得宽敞了很多。
接着还留在堂屋内的人就聊了起来。
听着大舅母和三舅母满嘴好话的夸赞着她，说她与靖国公郎才女貌，柳芙都被夸得不好意思了。
她知道大舅母性子好也很会说话，却没想到有一天她竟然会被大舅母夸到害羞的地步。
见柳芙害羞的低下头后，大舅母孙氏终于将话题从柳芙身上移开了。
不再成为话题的焦点后，柳芙的心情也轻松了些，她随意朝着下首扫视了一圈，不出意外就看到了一道不善的目光。
她对着这道目光的主人笑了笑，果不其然，小姨母的表情都变得扭曲了。
这位小姨母名叫李烟，比她大半岁，是外祖父的爱妾所生，再加上是老来女，因此极为受宠。
除了身份是庶女外，从小到大在李府吃穿用度不比嫡女差。
至于这位小姨母仇视她的原因，说来也好笑，竟是因为大姐夫裴清垣。
原本李烟到了快及笄的年纪，外祖父怕大舅舅和大舅母对李烟的亲事不上心，便打算亲自为李烟挑一个好婆家。
外祖父看上了新科状元裴清垣，打算为李烟求得裴清垣做女婿，在跟大舅舅和大舅母提起后却被委婉地拒绝了。
裴清垣所在的成安伯府虽然落魄了，可人家毕竟是状元郎，想嫁给他的好姑娘多的是，人家怎么可能看得上李烟这个庶女。
要是李家也是高门士族的话，兴许还有点机会，可外祖父致仕前也不过才是个从四品的官员，现在李家的家主大舅舅也不过是正五品的官员，无论怎么看，李烟和裴清垣都不适合。
外祖父知道大舅舅和大舅母说的有道理，他只是想给自己这个疼爱数年的幼女找个好婆家，倒是忽略了一些客观因素。
于是他在大舅舅和大舅母的劝说下放弃了这个想法。
母亲不知外祖父的想法，竟然与她父亲一样都看中了裴清垣。
而她，自然是所有想嫁给裴清垣的姑娘中出身最高的一个，成安伯府怎么可能会错过这门好亲事。
于是，她与裴清垣便相看了起来。
然而李烟她偶然从姨娘口中得知父亲想让她嫁给新科状元后，她的心就跟长了草一样。
当时新科前三甲骑马游街的时候她曾远远看到过状元郎的样貌，只一眼就俘获了她的芳心。
后来，她得知她嫁不成状元郎了，因为嫡姐想让状元郎当她的女婿。
李烟心知肚明她争不过，她便是再受宠也知道自己和母亲身份上的差距。
母亲不仅是她的嫡姐，还是永昌侯府的当家主母。
一个是家主只是正五品的李家，一个是百年世家永昌侯府，只要是个正常人都知道该如何选择。
可她就是不舒服，她觉得是母亲替女儿抢了她的亲事。
她在家里哭闹了好几天，不停地指责母亲太过分。
事情闹得太大，传到大舅舅和大舅母耳中后，直接将李烟关了三个月，外祖父都没敢求情。
毕竟母亲是整个李家都要捧着的存在，因为有父亲的帮助，大舅舅才会三十岁就官至五品，不出意外这两年也要再升一升。
要是得罪了母亲，以后没有永昌侯府的帮衬，大舅舅的官职就要做到头了。
李烟被关起来没多久李家就为李烟找了婆家，婚期定在了今年的四月初六。
后来她和柳钰换亲，裴清垣的未婚妻成了柳钰，也不知道李烟得知这件事是什么心情。
毕竟从前李烟可是对柳钰推崇至极。
她崇拜的女子嫁给了她心仪的男子，想来她应该很开心吧。
想到这里，柳芙又是对着李烟笑了笑。
李烟被柳芙笑得心里发毛，她不知道柳芙为何一直朝她笑。
是在嘲讽她？
无论柳芙对她笑的原因是什么，李烟都不觉得这一笑会有什么好事。
她很想狠狠地瞪回去，可她不敢。
她虽然被惯坏了可也不是个什么都不懂的人，她未来的夫婿是大哥同窗家的小儿子，是个嫡子却不是能继承家业的嫡长子。
她一个庶女能嫁给门当户对的嫡子，也算是门好亲事了。
可柳芙的夫君是靖国公，她还是有着诰命的国公夫人。
若非有着这层亲戚关系，她连与柳芙坐在一个屋子说话的资格都没有。
定亲后，李烟便深刻地意识到什么才是现实什么是阶级。
她默默低下头不敢再看柳芙。
若是她得罪了柳芙，或是那个行为让大嫂感到不满，等嫡姐和柳芙离开后，等待她的可能又是一顿臭骂。
接下来便是话家常的时间，不外乎是夸夸这个夸夸那个，说说这家说说那家，因为大舅母的外向性子，整个谈话过程非常愉快。
约莫半个时辰后，李氏让柳芙带着柳晴去东厢房休息、
柳芙知道，母亲将她们支开，怕是要和大舅母谈论柳晴和表弟的亲事。
来之前母亲说柳晴已经同意了这门亲事。
李烟陪着柳芙和柳晴来到东厢房。
路上李烟非常安静，规矩瞧着也比从前好了很多，这让柳芙很是吃惊。
许久未见到李烟，没想到这小姨母竟然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再也看不出从前那娇蛮的模样，倒是有了几分大家闺秀的感觉。
若是换做从前的李烟，柳芙怕是会忍不住用话嘲讽李烟几句，可看着眼前这个老实的李烟，她忍住了刺激李烟的想法。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柳芙也不愿意在别人家做客还要搞事情。
眼瞧着屋内的气氛安静又诡异，李烟知道自己怕是和柳芙没有什么话好说，便出去将三位年龄超过十岁的侄女带了进来。
柳芙和柳晴身为客人，主人家肯定要有人来作陪。
她这个小姨母陪不好客人，只能让侄女来帮忙了。
大侄女李箐是大舅舅的嫡长女，如果不出意外，也是柳晴未来的亲小姑子。
李箐的性格随了她母亲，嘴甜性格开朗能说会道，她刚带着两个妹妹进来没多久，屋子内的气氛就活跃了起来。
期间，她也没有一直捧着柳芙说话，已经十二岁的她自然知道父亲和母亲都特别想要晴表姐成为儿媳妇，她自然也不忘捧着柳晴。
堂屋里，李氏已经给了弟弟和弟媳准话，她说道：“我家侯爷已经答应了这门亲事，就等着你们选好日子上门提亲呢。”
听到这句话后，柳芙的大舅舅和大舅母纷纷在心里松了一口气。
虽然之前就清楚这门亲事应该能成，只是一直也没给准话，事情没彻底定下来之前，谁也放心不下。
柳芙的大舅母笑着回答道：“有大姐这句话我们就安心了，将晴儿嫁到咱们家，肯定不会让她受任何委屈的。”
李氏也笑着说道：“这点我自然是放心的。”
……
就在宴席快要开始前，李氏的丫鬟凑到李氏身边低声说道：“夫人，刚才有府里的下人来传信说是二姑奶奶回来了。”
李氏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话，她的表情有一瞬间的诧异和厌恶，但良好的控制力让她马上就收敛表情。
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丫鬟继续说下去。
“二姑奶奶带着赵二公子和赵三姑娘一起回来的，说是给老夫人侍疾。”
二姑奶奶柳氏是永昌侯府的嫡女，蒋老太太的亲生女儿，她夫君永昌侯的亲姐姐。
柳氏是蒋老太太亲自带大的，性格与蒋老太太无二，都自视甚高。
当年李氏嫁入到永昌侯府那几年，不仅受蒋老太太这个婆婆的气，连柳氏这个大姑子也处处嫌弃欺辱她。
柳芙七岁那年，大姐夫犯错被发配到外地做官，柳氏全家跟着一起搬走，永昌侯府才算消停下来。
这么多年来，她就回来省亲过一次，目的是哭穷，从蒋老太太和她夫君那扣走一大笔银子才心满意足地回去了。
这次回来，明面上说是给蒋老太太侍疾，没准又打了什么主意呢。
李氏心里忍不住升起一股烦躁之意，这么多年家里终于消停下来了，结果刚消停没几个月，另一个搅家精又回来了。
丫鬟看着李氏问道：“夫人，咱们是否要现在回府？”
“她也配？”李氏面露不屑，若非有她夫君永昌侯的帮助，大姐夫现在怕是连官都做不成。
夫家弱势，柳氏回娘家还想摆出从前那副姑奶奶的气派来，简直做梦！
“不用管她，既然她是回来侍疾的，那有老太太那院的下人伺候着就行了，没必要给她脸面专门赶回去招待她。”
“是。”
接下来，李氏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的样子，继续开开心心地吃席。
快要结束的时候，有李府的下人进来说道：“启禀大爷，大夫人，大姑奶奶，靖国公在门外等候，说是要接表姑娘回府。”
这个下人口中的表姑娘自然指的是柳芙。
昨日她和靖司辰提起过今日要陪母亲回外祖父家，没想到靖司辰竟然来接她回家了。
接着柳芙便在众人的打趣中离开了。
柳芙走后，还有人不断说柳芙和靖国公夫妻感情真好。
李府门口，靖司辰的马车就静静地停在那里。
柳芙上车后，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你怎么来接我了？”
“时辰正好，就顺道接你回去。”
昨日靖司辰就有了想接柳芙一起回去的想法， 只是他没办法保证自己一定能做到，当时便没有提起。
两人并肩坐着，靖司辰握着柳芙的手，轻声问道：“今日过的开心吗？”
柳芙点点头，今日还是很愉快的，就连向来与她不对付的李烟都换了性子，她哪里还能有不愉快。
“那我瞧你的表情好像有些其他的意味。”
柳芙想了想还是诚实地说：“只是有了些其他的感悟罢了。”
“哦？”靖司辰好奇地看向柳芙，问道，“什么感悟？”
柳芙回答道：“我就是觉得人一旦选择成长，就会变得越来越不像原来的自己。”
见靖司辰一副探究的模样，她便简单将她和李烟的事说了出来。
她说道：“李烟从前仗着是我的小姨母， 从来不会让着我，可现在在我面前却一直低眉顺眼，这前后的落差太大，让我忍不住生出了些许感悟。”
靖司辰没想到柳芙竟然还是个多愁善感的性子，他说道：“你这小姨母也算是个聪明人，至少能大彻大悟顺利成长，若是一直保持着从前的性格，日后的日子才会更加艰难。”
柳芙点点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