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董志笙不停地催促着勤务兵开快点,路过渭北城,也只是简单吃了点东西,就继续赶路,终于在太阳快落山时,到了槐树岭下,车才慢了下来,董志笙看着窗外的暮色,龙王庙在槐树林升起的薄雾缭绕中若隐若现,犹如幻境般的屹立在突出的岭头,仿佛传来了尘师徒敲击木鱼和诵经的声音,一切竟是如此的恬静和谐,董志笙的心一下轻松下来,不等他享受这少有的宁静,而车很快就上了岭拐进了村。
董志笙不敢相信眼前这一切,原来气派的青砖瓦房,已是一片废墟,倒塌的院门内,几堵熏得乌黑的墙在风中瑟瑟发抖……哪里还有家的样子,他浑身颤抖着爬出小车,扑倒在坍塌的院门前,棱角分明的脸上挂满泪水,两个随行的勤务兵慌忙上前搀扶着他,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幸亏有本家兄弟志彬路过,把他们带到吊庄子,看到场畔用芦席搭着的简陋灵堂,难得父母真的没了,……伤心欲绝地董志笙再也迈不动脚。
志彬对着灵堂前的人们喊道:“志笙哥回来了。”
灵堂里的人全都站了起来,看着已经迈不开腿的董志笙,本家几个带着孝布的堂兄弟纷纷跑过来把董志坚扶了过来,反应过来的满堂嘟囔着:“快把人扶过来。”
灵堂前披麻戴孝的凌霄叫了句“大……”就失声的痛哭起来。
董志笙看着镜框里父母的音容笑貌心如刀绞,他扑倒在灵堂前:“大……娘……儿回来晚了……”
尽管他一路上想到很多种可能,唯独没想到父母竟被他为之报效的政府给活活烧死,这一刻的董志笙除了悲伤 更多的是迷茫,他的信仰在这一刻也随之崩塌……
“志笙,回来了!”董志强颤抖的手摸索着试图拉起他,
董志笙抱住大哥哭道:“哥,我回来了。”
兄弟二人抱头痛哭,一旁的人没有不落泪的,董志强哽咽道:“咋没把我这个没用的废人没了,父母为了救我,才……我愧对你们……”
“哥……你别这样……”
凌霄跪在他面前哭道:“大,……怪我……没能……护住婆爷,没护住这个家……呜……呜……”
“孩子,不怪你,要怪只能怪这个世道,像咱家这样的情况,全国各地每天都在上演。”董志笙一脸无奈地说。
所有人都知道董志笙回来,人家兄弟肯定有话要说,忙完手头的活,推说晚上让他们弟兄自己守灵,有啥事招呼一声就过来,很快就剩下满堂,青山,董志强,董志笙和凌霄跟忠义,他们几个最亲近的人。
几人都奇怪他远在黄河边,咋就知道家里出事,董志笙那能说,昨天中午他突然心慌的不行,晚上又梦到父母浑身焦黑站在床边,说家没了……这么多年从未有做过这样的梦,一夜未眠担心家里出事,才决定回家看看。
董志强一脸疑惑的问道:“打发凌威到省城给你报丧,凌威没回来,怎么你就先回来了……”
“我从黄河边驻地回省城公干,顺道回家看看,没想到家里竟出了这么大的事。”董志笙擦着眼睛说道。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董志强拉着老三志笙的手说道。
董志笙低头听大哥哭诉着事情的经过,愤怒不已的他咬着牙暗暗发誓,绝不能让父母就这样白白的冤死,一定要给父母讨个公道,他抹去脸上的泪水,抬头歉意地说道:“满堂哥,青山哥,屋里的事,还得麻烦你们多操心,天亮后,我得去省城办事,完了再把凌杰跟他娘接回来。”
满堂和青山他们以为董志笙队伍里真有紧要公务,不便明说,俩人应声道:“你忙你的,家里有我们。”
原本指望老三回来主事,谁料想老三却说有军务在身,得去省城,董志强用责备的语气说:“就你忙,谁没事,青山撇下豆腐坊,满堂家也烧了,他俩撂下自家那一摊子,跑过来帮忙,这是咱的亲生父母,不是旁人世人的父母……”
“哥,老三是真的有事,再说他又不是不回来。”青山和满堂打着圆场。
董志笙的脸一时变成酱紫色,特别难看,他哪能解释自己去省城干啥,压住心中的怒火转头问满堂:“满堂哥,你家也被……烧了?”
佘满堂脸色难看的点了点头。
“……仁义跟着你二哥,能不烧?”董志强没好气地说道。
听说佘家也被烧,董志笙的眉头皱成一团,仁义,凌云跟二哥走,他是知道的,不会是二哥他们出事了,不由得又担心起二哥他们,可也只能在心里祈祷二哥他们平安无事,至于他给买枪的事,那都是通过中间人,谁也不知道是他买的,就算查也查不到自己身上,不然自己在黄河边早就被抓了,他那能对众人说这些,怕大家担心二哥他们的安危,其实就算不说,也明白大家都担心二哥他们的安危……
董志坚和刘庆国在自家吊庄子外的黑暗处站了很久,远远看着简陋的灵堂,董志坚强压着悲痛,只等夜深人静时……。
本来佘占奎要陪着他们过来,董志坚咋能让来,从着火到现在,佘大心力憔悴不说,怕是没时间休息,人老了,那能来回的折腾,再说要是让人知道佘大跟他在一起,那佘家更没好果子吃了,家已经被烧了,难道还要佘家再搭上一条人命吗,他董志坚是决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再说后面的两家盖房的事,他肯定是顾不上,自家大哥跟个废人差不多,靠凌霄一个人根本不行,好多事还得占奎大和满堂他们来经管。
灵堂前那对粗壮的蜡烛虽然燃得正旺,但在漆黑的夜晚,也只照亮了灵堂前的那一小块地方,看着其他人陆续散去,灵堂前只剩下大哥、侄子凌霄、满堂父子,青山和老三志笙几人,董志坚再三确认没其他人,才从黑暗中闪了出来,一头扑倒在灵堂前泣不成声哭道:“大,娘……儿不孝,是我害了你们……害了大家……”
董志坚的突然出现,让所有人全是一愣,最先反应过来的凌霄跟忠义忙低声的叫了句:
“二大”
“二叔……”
想扶他起来,可怎么也拉不起来。
满堂看见后面的刘庆国愣了下,忙拉着刘庆国对青山说:“咱三人去外面看着点人,让他兄弟仨说说话。”
灵堂前的兄弟仨,已是哭成一团,董志强拉着俩兄弟的手是老泪纵横。
“父母不在了,就剩我们兄弟仨,我一个瞎子没用,这个家还指望你俩,你们都一定要好好活着……”
“都好好活着。” 董志笙擦着泪说。
董志坚悲伤地哽咽道:“都怪我的一个疏忽,才酿成这样的大祸……”
“不说这个,现在各地都一样,没有上面的默认,下面这些狗腿子哪敢这样毫无底线地折腾,来干这些没人性的事……” 董志笙摇摇头心情沉重地说道。
董志强想起什么,忙推着董志坚:“你走,快走,要是让人看见你,那可咋办。”
董志坚一脸愧疚地:“哥……”
“哥,没事,让二哥待会。”
“我大跟满堂叔他们在外面留意着,好歹让我二伯吃口饭再走,我这就去准备,很快就好。”凌霄拦住父亲董志强,说完拉着忠义进屋去收拾饭菜。
不大会,凌霄用黑漆盘把菜馍端灵堂来,忠义抱摞碗,提着水壶跟在后面问道:“伯,需要啥说声,我就外面。”
董志强抓了个馍塞给董志坚,可董志坚难过得那能吃得下,看着凌霄摆在桌上的那盘豆腐干,只是象征性的夹了几口……
董志笙看着伤心欲绝的二哥低声安慰道:“你不用自责,没人怪你,天不亮就你走,去你该去的地方,别再回来,家里不用担心,有我……。”
这一刻,让董志坚感受到了啥是血浓于水的手足之情,这么多年,尽管他们兄弟间很难聚在一起,可亲情并没有因此变得生疏,而是变得更在乎彼此,更关心彼此,董志坚流着泪咬牙说道:“相信我,终有一天,父母会因我而骄傲,你们会因凌云而骄傲……”
董志强瞪着混浊的眼球说:“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李大头要是知道老三回来,指不定还来数他的委屈装好人,岭上他的眼线可是不少,要是他知道你回来,那还不……”
“这个狗,要是敢来,我就灭了他,谁给的胆子让他来家里撒野。”董志坚怒声骂道。
董志强问道“灭了容易,惹下的麻烦,谁来处理。”
董志坚知道自己没有更多的时间,把满堂和青山叫进灵堂交代了若画和诗音的事。
董志坚对俩人说道:“青山哥也不是旁人,有些话我就直说了,为了支持我们,佘家付出的太多太多,让诗音跟若画一起走,路上也是个伴,到了那边有凌云和仁义他们,相信他们以后的人生会很精彩。”
佘满堂听董志坚这样说,大为感动,终于不用再担心若画来,况且把诗音也送出去,这对佘家来说,完全没了后顾之忧,青山不由得邹起眉头,欣慰的是若画可以摆脱陈敏文的魔掌,不用嫁给陈敏文那个半吊子儿子,可董佘两家的前车之鉴,让他恐惧不安起来……
见到二哥都这样说了,知道佘家为二哥付出了太多,董志笙一脸认真的说道:“盖房钱,我出,董佘两家早已不分你我,回头我把钱送回来, 俩家同时盖,董家盖个啥样,佘家也盖成啥样……”
董志强坐在一旁,瞪着混浊的眼睛说:“本来就是一家人嘛……”
董志坚想到这么多年,他从没顾过家,反倒是一味的索取,而大哥和老三并没责怪他,把因他的疏忽惹出这天大的责任承担起来,董志坚愧疚地底下头,眼泪断了线的往下掉……
佘满堂不想要董志笙的钱,这年头谁都过不容易,可现在的的问题,是自家的钱只能在房子盖好后才能挖出来,只能回头再还给董家,一脸一脸无奈“唉”了声算是答应下来。
……
一阵鸡叫声,打断了几人掏心窝的话,都知道董志坚该走了,默默站起来,在灵堂前上了香,跪了下来,董志坚爬在灵堂前哭道:“大,娘,儿不孝,……”他知道这是最后一次给父母磕头。
等几个人都站起来,董志坚仔细的看了看每一个人,把心一横,转身裹着一腔悲伤消失在黎明前的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