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老先生捋了捋胡子，视线在棋盘上停留半晌才落下一颗白子。
萧凌的黑子紧随其后。
两色棋子在棋盘上厮杀十几个来回，直到白子被逼上绝路，黑子才停下攻势。
慕容老先生看着自己手中被逼到绝路的棋子，灰白的眉毛抖了抖。原本三步便能胜的白子，却在萧凌接手黑子后，落了下方，输的彻底。
慕容老先生抬头看向萧凌，目光透着对少年人的欣赏与赞许。
“老夫输了！输的心服口服！”
萧凌微微颔首，将棋盘上的棋子收进棋盒，然后调换棋子的颜色，将黑子递给慕容老先生，示意再来一局。
慕容老先生本就巴不得有人陪自己下棋，再加上刚刚萧凌赢了他，他也很想赢回去，便没有任何犹豫地先落下一子。
沈芫听完今日的诊脉课，天色已暗。她拒绝了姜神医留她用饭的好意，起身告辞。
两人从屋内出来，看见屋檐下的慕容老先生和萧凌仍在棋盘上厮杀，不约而同地走到他们二人身后。
沈芫并不会下棋，但她见过楚玉宁下棋。
上一世，楚玉宁经常来公主府陪萧云嫣下棋取乐。
而她便跪着棋盘旁，手中端着两碗滚烫的茶水，在萧云嫣跟前伺候。
萧云嫣不擅棋艺，总是赢不了楚玉宁，每回下了两局便闹着不玩了。每每这时，楚玉宁都会赖着性子哄她，然后下一局故意让着萧云嫣，输给她看。
可有时萧云嫣赢了棋也不高兴，她嚷嚷着没意思，随手把棋盘掀翻，看棋子劈头盖脸地砸在沈芫身上，这才笑着扑进楚玉宁的怀里。
“玉郎，你听听，你叮铃哐当的声音，可真好听啊！”
萧云嫣所用的棋子，是上好的玉石打磨而成，砸在人身上的声音确实好听，但因为是玉石所制，有重量，砸在人身上也特别疼。
可沈芫没有躲，因为她手里还端着两杯热茶，轻轻一动滚烫的茶水便会倾流而下，将她的手背烫出一片水泡。
这种滋味，沈芫已经体会过了。
萧云嫣见沈芫不敢躲，又让丫鬟加一杯热茶放在她头上，然后接过丫鬟捡起的棋子，继续往沈芫身上砸。
她一边砸一边笑：“玉郎，这个真好玩！比下棋好玩多了！”
萧云嫣笑的天真烂漫，宛如纯真无邪的小女孩。
可沈芫记得，那一次一枚棋子正中她的眼珠，她猛的一闭眼，头也不受控制地晃动，然后头上的茶盏就泼了下来，将她的头皮烫掉一层，后面那一块的头发全部脱落，露出泛白刺红的头皮。
而每每这个时候，楚玉宁默契十足地移开目光，沉默着，当做什么都没看见。
想起曾经沈芫闭了闭眼，好在上一世发生的事情还没发生，一切还能重新开始。
这一世，她不再是任人蹂躏的对象，她要做执棋之人，将自己的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
从前看楚玉宁和萧云嫣下棋的时间长了，沈芫也大概明白围棋的基本原理就是一个颜色的棋子把另一个颜色的棋子围住，堵住所有的气，把它活活憋死。
见棋盘上逐渐被清除的黑子，沈芫心中便明白这一局萧凌要输了。
正想着，慕容老先生笑呵呵地放下最后一枚棋子，将黑子的退路彻底赌死。
总共下了五局，他赢了两局，倒也不算丢人。
姜神医：“消磨人家孩子这么长时间，人家也饿了，该让人家回去吃饭了！”
听自己夫人这么说，慕容老先生这才依依不舍地收起棋盘。
今日难得遇见棋逢对手的棋友，还真是有些难舍难分。
但来日方长，慕容老先生看着萧凌，脸上挂着温笑：“与你下了这么久的棋，还没问你这孩子叫什么名字。”
萧凌抬眸看向沈芫，沈芫上前一步，替萧凌回答了慕容老先生的问题。
听见萧凌的名字，慕容老先生愣了愣，他教书育人三十年，学生无数，但众多学生中，身份最尊贵的只有这个姓氏。
但他可以肯定的是，他并未见过萧凌，也从未听过这个名字。
萧凌察觉到慕容老先生细微表情变化，薄唇微抿。
慕容老先生确实没见过他，但他见过他。
若不是来了这建安城，他也还不够资格，与他坐在同一处下棋。
沈芫见慕容老先生不说话，又替萧凌解释道：“萧公子得了失语之症，已有十年未开口说话，并非是失礼。”
仅有十年未能开口说话，那就证明之前是可以说话的。
慕容老先生看向姜神医，“夫人，可否看看这孩子的症状？”
“看在芫丫头的面子上，行！”姜神医朝萧凌点了一下头，示意他跟着自己进屋。
两人在屋内待了约摸一炷香的时间才出来。
见两人出来，沈芫立马迎上去，“师父，可有法子治他的失语之症？”
“他的嗓子和声带都没有问题，应该是伤了经脉导致的失语之症，有治疗的可能，但因为时间拖得太久，能否治愈老身不能保证。”
说完，姜神医不悦道：“你当初怎么不早点看大夫？病都是越拖越严重，拖到最后，便是华佗在世也难救！”
萧凌眸色微暗。
只是嗓子哑哑了，又死不了，如何能请来大夫？
在那个地方的大夫，是来救他的，还是来加害他的，他更不敢保证。
从姜神医家出来后，沈芫安慰道：“姜神医说你的嗓子有治愈的希望，就一定可以治好！姜神医可是举国闻名的神医，听说大燕皇室想请她入太医院，她都没答应！她愿意给你治，只要你好好配合，相信总有开口说话的那一天！”
萧凌淡淡点头。
沈芫又自顾自的絮叨，同萧凌讲今天都教了她什么。
“师父说光一个诊脉可能都要学三五年，因为人的脉象千变万化，细微差距却可能是截然不同的病理。”
“她真的好厉害啊，你说我有一天会不会也像她一样，身怀绝世医术？说不定有一天你的嗓子还会是我治好的呢！”
沈芫半开玩笑般凑到萧凌面前，看着眼前神采飞扬的女孩，萧凌眼底不由染上一层笑意。
其实过了这么多年，他对能不能开口说话早已不在意。但看着沈芫脸上认真的表情，原本沉静的心却突然快速跳动起来。
也许，真的会有那么一天！
街上灯火辉映在萧凌的脸上，在他眸中反射细碎光芒。
沈芫仰头看着萧凌，仿佛在他漆黑的瞳仁中窥见璀璨星河，有那么一瞬间恍惚。
但她又很快回过神。
她已经知道，萧凌此次回来是为了找一个对他来说很重要的人。
在找到那个人之前，他暂时住在她的药铺，帮她干一些杂活。
想到这，沈芫收回目光。
她转过身，视线随意在前方的街道扫了一眼，谁料这一眼便让她看见了熟悉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