泊仕郡,城郊。
晚月高悬,笼罩着漆黑阴暗的森林。
捕兽坑内,宋檀一侧脚踝被兽夹锯齿咬进肉里,血水渗透裤脚浸入了土中,她咬牙贴在坑壁一侧,强忍着快溢出喉咙的痛哼。
头上脚步密集,有人持火把朝这边追了过来。
“今日就是掘地三尺,也要把她给我揪出来!”
“云岭玉蕈乃我宋家的镇族之宝,岂可容人盗取!”
“她饿了三日,没力气跑远,快搜!”
宋檀暗暗地攥紧了肩上的包袱,此次她回到宋家求取云岭玉蕈,她早已料到不会一切顺意,处处小心,结果还是着了道。
被她那所谓的亲爹以软话蒙骗,关进了地窖之中,被二叔断水断粮地逼着服软认错,就连临行前,公主给的那一万两银票也被她的亲祖母抢了去。
这宋家,简直比鹰嘴寨的山匪还要阴险可怕。
宋檀倔强,三日滴水未进,宁可气绝而亡也不向他们服软。
最终,血缘至亲没有一个靠得住,反而是宋家收养的那位义子看不过去,盗了云岭玉蕈送给她,并偷偷将她放了出去。
这捕兽坑两米多深,上面仅有一层细枝盖着落叶,她不慎掉落其中,又受了重伤,若是被发现便再难逃走。
宋檀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近,心跳也越来越快。
千钧一发之际,有人高呼一声,“那边有人跑过去了,快追!”
“别让她跑了!”
“云岭玉蕈决不能有失!”
脚步声顿时齐齐朝相反的方向跑去,宋檀暗暗松了口气,垂眸看了一眼脚上的兽夹,若是往常她怎么可能落入这种低劣的陷阱,实在是饿了几日头眼昏花,没有力气。
她掰了几下兽夹没能掰动,面上疼的冷汗淋漓,毫无血色。
就在这时,又有一阵脚步声悄悄靠近。
宋檀心下一紧,下一瞬,头顶的树枝被掀开,一个压低的嗓音传来过来,“喂,你死了没有?”
洞口上方的人,一身玄色劲装,风尘仆仆的模样,原本束起的头发有些松散,几缕碎发垂落在额前,却丝毫不减他的英气。
看清来人那张俊秀的脸,宋檀警惕的眼神渐渐变得错愕,干涩的嘴唇动了动,声音沙哑:“陆小侯爷?怎么是你……”
洞深足有两米,光线实在太暗,陆昭什么都看不清,但听着少年沙哑的回应,陆昭暗暗松了口气,“活着就好,不枉小爷我蹲守好几日,那些人被引开了,你快上来,再不走来不及了。”
“我受伤了,走不了……”
宋檀心下一动,陆昭能出现在这,说明定是公主或者肖谨行将其派遣而来,她连忙解下肩上的包袱扔了上去,“这里面是楠楠的药,你带着赶紧离开泊仕郡。”
上面的人没在搭话,也没有离去的脚步声。
须臾,土渣滚动,一个黑影直接跳了进来。
宋檀想要阻拦已经来不及,下意识地将他朝自己拽了过来,陆昭这才没有踩在另一处捕兽夹上,但却扑在了宋檀的身上。
宋檀本能地往后缩了缩,却因动作牵扯到伤口,疼得闷哼一声。
陆昭这才发现她脚踝上的兽夹,眉头微皱,语气中多了几分关切:“你这脚,怕是伤得不轻啊。忍着点,我帮你把这兽夹弄开。”
说罢,他从腰间掏出一把匕首,尝试着撬开兽夹。
坑内空间狭小,陆昭的动作显得有些局促,但他眼神专注,那股子认真劲儿与平日里玩世不恭的模样判若两人。
掰扯之间难免牵扯伤口,宋檀死死咬住牙关,疼得呼吸越发浓重。
过了好一会儿,陆昭额头上的汗滴落在宋檀的手背上,“咔哒”一声,兽夹终于松开了。
锯齿从肉中拔出,宋檀疼得眼前发黑,差点昏死过去。
陆昭看了眼她的脸色,迅速从自己的里衣撕下一块干净的布条,一把撸起宋檀的裤脚,正要包扎,却发现宋檀的脚踝骨骼格外的纤细,他一掌就能圈住。
陆昭又忍不住看向她的脸,朦胧月光透过树影,在那张脸上投下模糊的光影,隐隐勾勒出精致的轮廓。
这张脸,乍一看少年英气,可仔细端详,又带着几分细腻柔和,雌雄莫辨。
宋檀发现他半天没动,咬牙用那双疼出泪的眼睛盯着他,虚弱地问:“怎么了?”
陆昭瞬间回神,连忙动手快速包扎起来,说道:“你们宋家也忒不是东西了,把你关了这么多日,你要再不出来,小爷我就要杀进去了。”
宋檀喘息着,没有搭话。
包扎好伤口,陆昭轻轻将宋檀扶起,“来,你踩着我的背爬上去。”
宋檀微微一愣,盯着他的脸。
陆昭扯了她一下,“还愣着干什么?若是往常,你敢拍小爷肩膀一下小爷都和你急,现在是权宜之计,快上去,一会等他们发现调虎离山,在想走可就晚了!”
说话间,远处已有喊声返回,显然那些人已然察觉到了被骗。
宋檀不再犹豫,瘸着一条腿踩在陆昭的肩膀上,陆昭直起身,宋檀刚好可以爬出洞口。
随后他也翻了上来,将那背包扔给宋檀,弯腰将她背起,迅速隐入森林更深处。
陆昭找到藏着坐骑的位置,扶宋檀上马,两人共乘一骑,一口气跑到天明,来到一处小镇修整。
也不知是疼的还是饿的,路上宋檀昏过去几次,为了防止她摔下马,陆昭只能将她绑在自己的背上。
处理好了脚踝的伤口,吃了点东西,以防夜长梦多,两人又继续上路。
直到第二天的傍晚,他们来到了宏大壮丽的‘御清观’,此处是皇家修缮供奉的道观,他们永定侯府每年都捐献不少的香火钱。
日前章皇后自请离宫思过,便是来到了此处。
章皇后之所以落到这个境地,自己与表兄也是出了力的,只怕心中也早就被记了一笔。
陆昭唯恐被章皇后找着由头惩治一番,便没有惊动对方,在熟识的监院引领下,他与宋檀在一处偏僻的厢房内住下了。
夜里,宋檀高热地说着胡话,嘴里还不停地念叨着公主,听得陆昭直皱眉。他暗道:连表兄都得藏起的心思,一个小小商贾之家的庶子也妄图惦念着,不知死活。
这般想着,也不能看她就这么病死在这。
陆昭起身去找鉴院请个大夫过来,走到观中的无人之处,突然听到小树林里传来熟悉的声音。
“太子不与我们一条心,为何不能换掉?五皇儿也是你的骨肉,他们谁坐那帝王之位又有何区别?”
陆昭倏地瞪大了眼,心下震惊至极,甚至连呼吸都屏住了。
此刻若是被发现,可就是抄家灭族之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