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郑伯母照样把自己拾掇得光鲜亮丽,出门去了。
郑知南担心母亲,只是简简单单擦了药,和她一块出去了。
我像个留守儿童一般被扔在家里,大门紧闭,把郑知南交代的功课完成后,无聊地追着几只老母鸡跑:
“下蛋呀,你们怎么还不下蛋”?
郑家大门,向来是被锁得紧紧的,郑知南交代过,我一个人不许出去乱跑,更不许放陌生人进门。
可这时,忽然被重重砸响,不堪入耳的男人声音传来:
“开门呀,小娘子,哥哥怕你一个人拖着小拖油瓶寂寞,特地来陪你”。
“开门,给老子开门,呸,不过是在天香坊天舞,给权贵们当母狗的烂货,给老子睡一睡怎么了”。
这声音,偶尔是附近的赌鬼张二。
夹杂着一两个老光棍的淫笑。
我知道,自打郑伯母带着郑知南,搬进这一间小院后,附近那群痞子无赖被吸引过来了。
一个奴籍的寡妇,带着个14岁的半大少年,从富贵窝掉进贫民窟,自然是人都想咬两口,为了保护母亲,郑知南不知挨了多少拳头。
好在,尽管被江南私塾驱逐了,但郑知南学的知识还在。
他脑子极聪明,会制作弹弓,弩箭,和一些小机关,甚至亲自把大门钉了又钉,因此,无论外人怎么喊,却极难破门而入。
可他们隔三差五,就在外头砸门。
不知是从谁那里听到,郑家又养了个小姑娘。
辱骂得更是猖獗:
“呸,不知道被多少男人睡烂了,又生了一个贱种”。
“你到底在高贵些什么东西”。
两年功夫:
连郑伯母也在这几年,从一个世家贵女,变成个实打实的泼妇。
我守着大门,从来没见过这等阵势,一时被吓唬狠了。
但在院子左右环顾,抄起一根棍子。
以备防身之用。
良久,这“砰砰”地砸门声才停了。
我还是精神紧绷,不敢懈怠半分。
我环顾了一圈,郑家小院的四堵墙,并不算高,生怕那群人翻墙而入。
可能是紧张过头了,这才想起来,墙角下被郑知南设置了机关。
那群人,我没来郑家以前倒也试过翻墙,后来吃了几次苦头后,再也不敢瞎闹。
只是偶尔喝了几口黄汤,昏了头,跑过来砸门泄愤。
晚上,我把白日的情况告诉郑知南。
他听了,一声不响。
第二日,便教我怎么用弓弩瞄准人的眼睛。
郑知南的手极巧,他设计的弓弩,哪怕我一个七岁小孩,也能轻松掌握。
每次,郑知南等到晚上才有时间,我熬着夜等他。
从夏天等到冬天,郑知南总是带着一身风雪归来,手被冻得僵硬,通红,他的手掌包裹着我小小的拳头,站在我身后,带着我的手拉弓引箭,对着那厚厚的草靶子,一箭射过去。
那草靶子当即被射穿。
我的力量,压根无法拉动正常人使用弓箭。
所以,他为我制作了一柄小弓弩,借助巧力,但杀伤力丝毫不输成年人的力量。
当我熟练地拿起那一只小小的弓弩,躲在暗处,射穿了赌棍张二左小腿,射瞎几名光棍的眼睛后。
郑家宅院附近,终于清静了不少。
可我颇感遗憾——
我想割掉他们的舌头,但目前的我还做不到,只能搞偷袭。
我并不喜欢伤人时,那一股子血腥味,但是,我喜欢把命运和力量,掌控在自己手上的感觉。
那时,我眼睛亮晶晶的,郑知南一点点帮我擦掉手上的污泥。
我笑得像极了恶童:
“这像不像夫唱妇随?我杀人放火,你毁尸灭迹”?
如果,事事都等着郑知南出头,我和郑伯母便会成为他的软肋。
可我不想成为他的软肋。
我希望,能成为他的铠甲。
……。
那时候,我尚且不知,其实一个人从云端跌落尘埃,受几句闲言碎语,被无赖骚扰,都是一些无关痛痒的事情。
比起生存和前途来讲——
……。
郑知南敲着我的脑袋,颇为无奈:
“教你这些,只是让你自保”。
我摊开双手笑一笑:
“可我天性狠辣呀”。
我从小有个坏毛病——
把人心我那个最坏处想,若郑伯母和郑知南只是寻常人,无力自保,衣服都不知道被这几名光棍赌鬼扒了几次。
所以,他们无辜吗?一点也不无辜,他们该死。
……。
这天,我瞧郑知南,感觉他整个人都很奇怪,他端着话本子,一页一页往前翻。
我催促他:
“你今日不是要上工吗,怎么还在瞧话本子”?
郑知南笑眯眯,盯着我那亮晶晶的眼睛,打趣道:
“我看这流行话本子上写着,但凡是反派,大部分都是天之骄子,突然受挫,被世道百般磋磨后逐渐黑化”。
“按道理,我才是话本子那个,那个受尽挫折后,果断黑化的反派,怎么瞧你这小丫头片子,比我更像个反派”?
我以为他在调侃我,前几日射伤那群无赖的事。
于是头脑一热,在他低头的时候,吧唧一口亲他脸上:
“我可能就是来拯救你的吧,乖,别黑化哦”。
郑知南笑了,明明才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可一笑万物复苏,妖冶得不可方物。
然后——
我就醒了。
原来,刚刚亲他那一口,只是我做的一个梦呀!
我心跳如雷,想爬起床去喝杯水,这才想起,我不在自己的房间。
至于为什么呢?因为冬天又到了,我又开始借口做噩梦,不想一个人睡了,此刻,我正像一只猫窝在郑知南的怀里,一动也不敢动。
他睡颜极其漂亮,安静,若说前一年他还像个大孩子,可如今棱角越发分明。
他身体像一只小火炉一般,闭着眼睛,睫毛长长得像是一柄小扇子。
我想起那个梦,忽然就不敢看他了。
啊啊啊啊啊。
我确定了,将来去父留子的对象,就选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