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西北大漠,寒风冷月。
一场罕见的沙尘暴刚刚过去不久,一支驼队孤零零的矗立在某处沙丘下,驼队周围数十丈,横七竖八的躺了不少尸体。
尸体很新鲜,有的甚至还有热气儿,均是刚死不久,死状颇惨。
有的尸体全身短打黑衣,有的皮袄裹身,看上去是两拨人。
黑衣者多数蒙面,穿皮袄、蹬翻毛靴者明显体型高大粗壮,眼窝深陷、高鼻梁,是标准的西域胡人。
尽管寒风猎猎,但现场的血腥味依然浓重,插进躯体的长刀泛着森冷的寒光。
两拨人互相杀伐,居然没留下一个活口。
一名身躯粗壮的胡人身边忽然有流沙滑动,很快便有一只手从沙尘下伸了出来,在清冷的月色下十分惊悚。
紧接着出现了另一只手,两只手快速拨开周围沙尘,露出了双肩和一个黑乎乎的脑袋。
双手配合着脑袋、双肩使劲耸动,整个人方从沙坑里钻了出来。
这是一名穿着羊皮袄的少年,随手拍打着满头满脸的沙尘。
少年很狼狈,可当他看清身边尸体的时候,浑身一僵。
“死了?”少年喃喃自语,仰面躺着的胡人面目狰狞,双眼直勾勾的瞪着天空,脖子被划开了一道拇指粗的大口子,血流干了。
死人不怕。
少年松了口气,可是刚一抬头又被惊出一身冷汗,四周全是尸体。
我了个大去,死这么多?
愣了半晌,少年的恐惧感渐渐淡去,确信这些家伙都死了,于是开始蹲在沙堆里摸寻。
不一会儿,少年摸到了东西,一把似刀非刀的长铁片,紧绷的神情也缓和了许多。
仿佛这根铁片就是少年的护身符,能够护着他在这个寒冷、血腥的夜晚周全。
少年环顾四野,渐渐恢复了胆气,伸手扯下了胡人腰部的一个兽皮皮囊,打开来观瞧,些许碎银,一根红绳拴着的铜制雕像。
雕像只有拇指大小,却是一个凶魔的模样,看着不舒服,本欲丢弃,可少年转念一想,应该值些银两,又收着了。
花了不到三息时间,少年便将这名胡人的浑身上下都摸了个遍,未找到什么值钱的东西。
于是,少年换了一具尸体。
短短半炷香的工夫,少年已经摸索了五六具尸身,除了些碎银散钱、药囊、扳指外,还有几个稀奇古怪的铭牌。
没什么太值钱的东西,少年一股脑儿的都收进皮囊揣进怀里,抬眼间盯上了不远处的一匹双峰骆驼。
骆驼也在看着少年。
四目相对,骆驼忽然发出一声悲鸣,仿佛识破了少年不怀好意。
少年动了,紧握着铁片,飞速扑向骆驼。
可是,才奔出三五步,少年右脚的脚踝被一只有力的大手死死掐住,这是一具仰面躺倒的尸体,至少在少年看来是尸体。
少年扑倒,但手里依然死死握着铁片,左脚脚踝处也传来剧痛,被对方另一只手抓住,气力极大,仿佛铁箍一般。
他不知道这个将死之人要干嘛,但求生的欲望让少年忘掉了恐惧。
双肘狠狠杵地,少年的身体腾然而起,上半身以不可思议的角度反转,终于看清楚了眼前的西域人。
一个面目狰狞的家伙,嘴角还在流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瞪得溜圆,张着嘴却说不出话。
少年无法读懂对方,只求活命,猛然屈膝团身,挥臂斩下,铁片砍在西域人的手腕上,咔嚓一声居然将其整只手掌砍下。
西域人用尽了最后的力气,另一只手仍死死的抓着少年的脚踝,但同样没能逃脱厄运,被第二次挥下的铁片斩断。
少年人顾不得喘息,神经质一般的掰开脚踝上已经僵硬的手掌,一口气扔的远远的,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赶走惊恐和晦气。
西域人已死,眼睛依然瞪着少年,如蛆附骨。
少年人干脆用铁片撅着沙子将其头颅给埋了。
坐在沙地上大口的喘气,少年人调整一番后再度起身冲向双峰骆驼,随便找点值钱的算了,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
然而,少年手中的铁片还没触及驼峰一侧的包裹,一个黑影很突兀的出现身后,在月色下十分清晰的映照在沙地上。
影子的一部分在骆驼的上半身折射,歪斜的躯体像是被利刃切掉了一半,又重新拼接上,有种说不出的诡异。
举着铁片的少年就像是被施了定身法呆立在当场,曾有那么很短的一瞬间,他感受到了极度的危险,却又很快消失。
寒风中飘来一股熟悉的气味。
“臭小子,你胆大包天,害的老夫一通好找,又跑到这个鬼地方来……”
影子破口大骂,随即几步冲到少年身后,挥拳便打,边打边骂,污言秽语,最后连脚也用上了。
少年被打倒在地,双手抱头,不吭声,也没有还手的意思。
施暴者是一名穿着青色文士长袍的老者,身材高大,满头乱发,有过修剪痕迹的胡须在寒风吹拂下胡乱的乍着。
此人的面相实在不敢恭维,长袍上也到处都是斑斑点点的污渍,散发着一股烈酒与汗臭混合起来的味道,没有丝毫文士风采,倒像是个街边滋事的老泼皮。
“这种货你也敢碰?多纳尔的贡品,你到时候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跟老夫回去!”
老头儿打累了,气喘吁吁的唾骂一番,忽然伸手打了个响指,黑暗中立时蹿出来一匹黑马。
此马也形同主人,不但骨瘦嶙峋,而且毛发生的混乱,身上满是巴掌大小的灰色斑迹,看着就感觉已近将死。
“呦呵,这是什么东西。”
老者一把夺过了少年刚刚从沙地上捡起来的铁片,拿在手上把玩,心中暗暗称奇,目光不经意间闪烁着异样的光彩。
“这是我的。”少年想要伸手夺回来,但哪有老头的动作快,立刻被其躲开了。
“告诉我从哪里来的,老夫就还给你。”
“从下面。”少年手指沙丘。
“当真?”老头儿若有所思。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你应该说,你何时没骗过老夫。”老头儿虽然如是说,但还是把铁片还给了少年。
“此地不宜再来,回去。”
老头儿的语气忽然缓和下来,一纵身便跳上了黑马,随手便从马背一侧解开了绳索,再一翻手,绳圈便如同长了眼睛一般朝少年飞来,呼啦套在了少年身上。
“嘚儿……驾!”
老头儿一声吆喝,黑马便撒开四蹄飞奔。
少年则一手拽着绳索,一手紧握铁片,也发足狂奔。
一骑,一少年,很快消失在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