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偷跑出来的,大哥知道,大姐也知道,我这脸?易容,好玩吧,给我十两银子,我也给你易个容。”
赵廷暄望着面前这张陌生的面孔,听着熟悉的声音,他忍不住笑了,笑容直达眼底,他忽然怔了怔,自从来到京城,他好像还是第一次笑得这样开怀。
“二哥,你怎么了?十两银子而已,你就舍不得了?”赵时晴伸出手指在他面前晃了晃。
赵廷暄想起小妹让镖行给他送来的一千两银子,他的小妹,是兄妹中最穷的,除了一座并不富饶的白鹤山,就只有每个月那几十两月银,对了,小妹被母妃赶出府了,月银会不会已经没有了?
“你还有月银吗?”赵廷暄问道。
“有,姐姐给我留着呢,过年回家时,姐姐一并给我了。”赵时晴说道。
赵廷暄松了口气,忽然又高兴起来,小妹说的是“回家”,她仍然把梁王府当成自己的家。
“小妹,你和母妃毕竟是一家人,天下无不是的父母,母妃她......”
赵时晴不想听他和稀泥,岔开话题:“二哥,你那个陪读,不太行啊。”
简简单单的一句“不太行”便戳到了赵廷暄的痛处。
他是个温和的人,可是那两个伴读,却连他这个一向温和的人也快要忍不住了。
“可他们是母妃特意为我精挑细选的人,再说,二舅舅已经不在了,若是把他们送回聂家......”
赵廷暄脸露难色,那两名伴读虽然在国子监里收敛了一些,但是回到王府,却还是颐指气使,聂二舅还在孝期里,他们便和丫鬟们胡作非为,其中一个还有了身孕,赵廷暄只好出银子,把那丫鬟做去了城外。
可是这些事情,他又怎么好意思告诉小妹,小妹还是个孩子,又是未出嫁的姑娘,这种事情会污了她的耳朵。
好在赵时晴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只是淡淡一句:“只要你也想换掉他们便好。”
赵廷暄忙道:“我当然想换了,只是......”
赵时晴又岔开了话题:“对了,二哥,你对朱玉知道多少?”
赵廷暄的脑袋有点跟不上了,不明白为何小妹的话题跳得这么快。
他讷讷说道:“朱玉啊,那可不是什么好人,小妹你在京城,看到他一定要绕开走。”
赵时晴看他的神情,便猜到问了也白问,一朝被蛇咬,二哥现在八成听到朱玉的名字都要退避三舍了。
兄妹俩又聊了一会儿,赵廷暄关心地问道:“你现在住在哪里,要不你就这样易容住回王府吧,除了我,没有人知道你是谁。”
他们梁王府的人,即使不在孝期里,没有圣旨也是不能进京的。
赵时晴摇摇头:“二哥,我找到亲生父母,可是他们都已去世多年,好在我还找到了外公,这次就是外公和我一起来的。”
赵廷暄没想到自己才离开梁地大半年,竟然发生了这么多的事,小妹找到亲生父母了。
不过找到也像是没有找到,毕竟她的亲生父母都已不在,小妹真是太可怜了。
“你们住在哪里,改天我去拜访老人家。”
赵时晴笑道:“不用,我外公他爱清静,你还是先顾好自己的事吧,今天的功课做完了吗?”
兄妹俩又说笑了一阵,最后赵时晴答应不会乱跑,会找机会再见面,两人这才分开。
赵时晴带着凌波,主仆二人一身轻松回家去了。
赵廷暄出来时才发现,聂大郎不知去了哪里。
汇宝斋的伙计告诉他,说看到聂大郎自己走了。
赵廷暄心中对聂大郎越发不满,想走就走,你也打个招呼啊。
回到梁王府,依然不见聂大郎,赵廷暄也不在意,鬼知道这人又跑到哪里鬼混了。
他想起赵时晴的话,便叫来王府里为数不多可以使唤的人,让他们出去打听打听朱玉的事。
赵时晴回到家里,便听说外公派出去的人回来了。
派去万全县的人找到了李老虎,说来也巧,李老虎入赘的那户人家正在打官司,闹得沸沸扬扬,因此,没费力气便找到了正主。
“打官司,什么官司?”赵时晴问道。
来人说道:“李老虎大名叫李秋,这名字据说也是后来改的,是他的岳父给取的,可是家里人却还是叫他老虎。
他是赘婿,岳家姓杨,却是个倒夜香的。
不要小看倒夜香的,这杨家做这行已经三代,不仅是万全县,就连相邻的另外两个县,这夜香一行也是杨家独揽。
李老虎的岳父膝下只有一女,招赘也是想生个男丁继承香火,可是李老虎入赘多年,膝下只有三女。
如今妻子死了,按照妻死出门的规矩,李老虎便要离开杨家,从此娶妻生子,与杨家再无关联。
可是李老虎不答应,他打官司状告妻子的堂兄,说他妻子是被堂嫂推搡难产而死,那杨家虽然身份低下,但家大业大,人丁兴旺,李老虎刚出公堂,就被杨家人打得鼻青脸肿。
小人刚好遇到,便将李老虎救了下来,现在他已经到了京城,只是小人不敢直接将他带回来,便将他安顿在城外客栈里。
对了,是李老虎自己要求不进城的,他说他这辈子都不会回京城,哪怕是到了京城,也不会进城。”
赵时晴和甄五多交换了目光,祖孙俩一刻也不耽误,赶在城门关闭之前出城,在城外那家客栈住下。
用过晚膳,赵时晴便见到了李老虎。
因为老虎这个名字,赵时晴先入为主,以为李老虎定然是个雄纠纠的粗壮大汉。
可是见到李老虎本人时,赵时晴却大跌眼镜。
李老虎竟然是个白皙秀气的文弱书生,即使被打成猪头,也是一个秀气的猪头。
他的眼睛只在赵时晴脸上一扫,没有停留,便看向坐在一旁的甄五多。
这白白胖胖的小老头,更像是主事人,至于坐在正位上的小姑娘,那就是个被自家大人推出来装模做样的。
“老先生,你们大老远把我从万全县带回京城,可是为了当年那场大火?”
甄五多怔住。
赵时晴也怔住。
他们还没有开口,李老虎就直入主题?
这也太爽快了吧,爽快到让人不得不阴谋论了。
甄五多点点头:“没错,就是为了那件事。”
李老虎:“你们既然打听当年的事,想来一定是当官的吧,那我有个条件,只要你们答应我的条件,我便知无不言。”
赵时晴和甄五多已经不约而同猜到他要说什么了,但是祖孙俩不动声色,只是再次点头,甄五多说道:“好,说说看,你有何条件。”
李老虎的眼睛里怒火熊熊,似是下一刻就要燃烧起来,一如三十多年前贫民小巷里那场让他家破人亡的大火。
“你们为我妻子报仇,我妻子身怀六甲,看了好几位稳婆,都说她这一胎一定是个男丁,我们小心翼翼,生怕会出差错。
可是我妻子的堂嫂,却故意将我妻子推倒在地,我听到消息去请大夫,可是那堂嫂的两个儿子却拦着我,不让我出门,我跪在地上求他们放我出去,他们不为所动,反而羞辱于我,可怜我那爱妻,还有我那没有出世的儿子啊。”
李老虎痛哭出声,赵时晴问道:“你妻子死后,你岳父这一支,除了三你那三个女儿以外,可还有其他人?”
李老虎摇头,忿忿道:“如果还有其他人,他们怎敢明目张胆吃绝户?我妻子亡故,我那三个女儿年纪尚小,分别是十三岁、十岁和五岁,我若是被赶出杨家,她们便只能交由亲戚抚养,岳父留下的家产,就只能落到堂兄手中。”
赵时晴明白了,对李老虎说道:“我会让人去调查此事,只要你说得属实,会还你妻子公道。”
李老虎没想到,对他承诺的居然是这个小姑娘,他问道:“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赵时晴微微一笑:“你都躲了三十多年了,难道还不知道,有些事情,知道得越少越好?”
被一个能给自己当女儿的人教育,李老虎老脸一红,说道:“不问就不问,可你要给我一个期限,没有看到结果,别想让我多说一个字。”
赵时晴想了想:“五天吧,五天后,我会给你一个公道。”
次日,赵时晴便把孟虎叫了过来。
没错,赵云暖让赵时晴带来一队人,便是孟虎和他的十几名手下。
赵时晴之所以会把孟虎叫来,是因为前几天派人去万全县时,孟虎也在,他说:“万全县属于和阳州,我师兄在和阳州做通判,如果你们在万全县找不到人,我就请师兄帮忙,通过官府寻找此人。”
赵时晴请孟虎带上李老虎这个人证,亲自去和阳州。
无论事情办成与否,都要把李老虎全须全尾带回来。
处理完这边的事,赵时晴和甄五多回到京城,还没坐定,便听说阿叶来找过赵时晴。
阿叶,便是萧月的小师弟,亦是赵时晴第一次去白爷府上时,那个应门的小童。
那天赵时晴给白爷留了家里的地址,让他们有事便来这里找她。
泥鳅说道:“我让他明日再来,他如果确实有事,明天一定会来。”
次日,阿叶果然来了。
赵时晴问道:“是不是白爷有事找我?”
阿叶说道:“是我师父让我来的,他老人家让我给四姑娘带个消息,他前儿个见到故友,得知那孙红宾,孙红宾就是孙灵芝的爹,孙红宾以前就爱赌,现在手头松快了,赌瘾越发大了,他跑到金宝赌坊赌钱,输光后打着孙灵芝的名头从赌坊里拿银子,那金宝赌坊就是宝庆侯府开的,当然知道孙灵芝不过就是府里的姨娘而已,不但没借他银子,还把他赶了出来。
他觉得没面子,逢人就说悔不当初,不该把女儿嫁去宝庆侯府。”
赵时晴让凌波给阿叶包了些糖果,又给了他一把碎银子,阿叶欢天喜地走了。
赵时晴也很高兴,带上凌波和泥鳅,三人全都易了容。
其实这京城,也没有几个人认识他们,可是赵时晴刚刚学了点易容的皮毛,手痒得很。
孙红宾夫妻开了一家杂货铺。
京城里开杂货铺的,生意大多好且稳定,稍不留神就能开成代代相传的老字号。
孙家杂货铺却并非如此,原因便来自孙红宾的好赌。
他不但自己赌,他还拉着几个邻居一起去赌坊。
杂货铺做的是街坊生意,那几个邻居输得精光,家里人跑到杂货铺里闹了几次,孙家名声臭了,杂货铺的生意也一落千丈。
赵时晴到的时候,孙红宾不在,只有他婆娘蔡婆子在铺子里。
孙红宾以前是琴师,后来喝酒喝得落了个手抖的毛病,琴师做不成,便和蔡婆子一起在戏班子里打杂。
蔡婆子年轻时也学过戏,只是她没有遇到像小黄莺这样好心的名角,因此,她一直没有上台的机会,却是唱了不少堂会,时常出入高门大户的后宅,见识了富贵,可惜后来嗓子倒了,唱不了堂会,只能在戏班子里做些杂活。
她一直都在后悔,为何当年没有趁着青春貌美,找个富家公子嫁了,哪怕是做个小妾,也强过嫁给孙红宾这个废物。
因此,孙灵芝放弃好不容易才得来的成名机会,甘愿委身朱玉父子,蔡婆子从中起到重要作用。
此时,蔡婆子正坐在柜台里嗑瓜子,手腕上两个指宽的大金镯子明晃晃的。
泥鳅走进去,道:“孙红宾呢,让他出来!”
今天出门前,泥鳅特意让赵时晴把他画得凶一点,赵时晴不但给他上了粗眉毛,还给他粘了一脸胡子。
可惜,泥鳅小时候吃了太多苦,即使长大了也很难养回来,落了个又瘦又小的身板,和这一脸的大胡子很不协调。
蔡婆子只看了一眼,便继续专心致志嗑子。
泥鳅冷哼一声:“怎么,想装糊涂?今天若是不让他出来,信不信我把这里给砸了。”
蔡婆子啐了一口,瓜子壳啐到泥鳅脸上,泥鳅怔了怔,听到身后传来赵时晴的一声咳嗽。
泥鳅心领神会,一把揪住蔡婆子:“臭娘们,敢啐老子,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话音未落,蔡婆子脸上便挨了一记。
蔡婆子没想到眼前这人上手就打,她害怕了,忙道:“他在白灰胡同刘寡妇家里,那是他靠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