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的颜色从漆黑如墨悄无声息的变淡,直到某一刻太阳从东方升起,公鸡打鸣,南鑫城逐渐从沉睡中苏醒。
衣着华贵的人群前往酒楼,衣着朴素的人群或是家中简单吃点面饼,或是挑选街边小吃摊位,两波人群在主干道上泾渭分明,互不打扰,如同对方并不存在。
只是最近在小摊位上买早餐的人比以往多了一点,因为小摊堆里多了两个年轻漂亮的姑娘,还有她们卖的野菜包子。
“一文钱两个诶!新鲜美味的野菜包子!好吃不贵!”
一个高大雄壮,全身黑衣,的寸头男子越过不敢吱声的人群,挥开带着面香的蒸汽,从兜里掏出一个牌子放到桌上。
“小老板娘,来两个野菜包子,再来碗粥,来碟咸菜,黑水帮的,帮徽在这儿。”
“好嘞!”
李雪莲拿起帮徽辨别清楚后,从蒸笼里拿出来两个包子,再舀一碗粟米粥,递给男子,男子满意点头,拿起帮徽和早餐,坐到一旁的板凳上,一口包子一口粥,吃的津津有味,她则趁着间隙在账本上黑水帮右侧记了一笔。
“两个野菜包子。”
“好,马上!”
“梅子姐,包子好了没?”
“马上!”
李雪梅把最后一个包子放进笼屉里,长出一口气,抬起头,天空有一个小黑点,背上有一双翅膀的俊美男人正极速飞来,映照她身影的瞳孔里是毫不掩饰的仇恨。
她不慌不忙从箱子里抽出一支火箭筒,瞄准后发射,也没看结果,继续蒸包子去了。
远方传来炮仗还是炮火的声响,所有人都继续自己的事,李雪莲本来就忙,更没时间关心这点小插曲,以为是谁结婚放炮。
说是包子,也只是小拇指指节大小的野菜馅,野菜经过简单腌制,带点咸味罢了。
但便宜管饱,可以撑到晚饭,对买包子的人而言,这比吃得好更重要。
这个时代的百姓只有两餐,吃得起三餐的人在酒楼戏院。
李雪梅和李雪莲用老头子的积蓄开了一家包子铺,打点完官员后正式开业,没想到还有一轮轮帮派收取费用。
就在李雪莲即将暴走,帮派成员也感觉有点不对劲的关头,李雪梅拉走人高马大的带头老大,紧接着便是一阵难懂的“帮派福利”,“区别特色”,“美女就是凝聚力”之类的难懂字眼,约定每月帮派有免费配额,只需维护小摊治安,还会有特供小吃。
于是带头老大晕晕乎乎回到帮派,跟首领一通忽悠,首领当机立断给老大俩耳刮子,怒气冲冲带了一伙人前去立威,却看到隔壁赤霞帮和一个小姑娘握手的场面。
不能你们有特色福利我们没有,而且还能省下一笔普通成员吃饭的开支,其他摊子又不敢跟他们合作,担心黑吃黑,自己遭罪。
于是附近帮派很快与包子铺达成合作,名声传到其他城区的帮派,两姐妹的包子铺很快成为民间帮派普通成员吃饭的地方,从免费吃变成了帮派承担部分费用,虽然还是亏,但终归给了些钱,大家吃饭的时候吃饭,吃完了再回帮派砍杀,包子铺只管做吃的,相安无事。
和他们谈判的李雪梅,被叫做大老板娘,卖包子的李雪莲,叫小老板娘。
来吃饭的普通成员都知道小老板娘有隐疾,不时遗忘之前的事情,又由于他们不需要花钱买,所以会在她犯病时维护秩序。
至于成本呢,在庞大的人流量带来的人群效应与免保护费下,并不是不能接受。
人群越来越少,随着最后一桌客人起身离席,夕阳洒在篷子上,还有精疲力竭的两姐妹脸上。
这周值班的帮派成员前来收拾摊子,收拾完护送她们回家后走人。
时间在李雪莲眼前飞速闪过,有时她出现在摊子后,有时出现在回去的路上,有时躺在床上,一天,一星期,一个月——
一年。
按李雪梅的说法,已经过去一年了,对她来说,好像没过去多久,也许是因为忘记太多了吧。
杀李雪梅的想法还记得,不过不知道为什么,不太想了,似乎和她在一起还不错,无论碰到什么麻烦都会被她解决,还很关心自己。
这是不杀她的理由吗?好像也不是。
可能是每天都很累吧,虽然不记得了,但是有每天精疲力尽的印象,还有什么力气杀人呢,更没有精力幻想男女之事。
喜欢这种生活?
“四个包子,来碗粥。”
“啊,好。”
她猛地回过神,自己站在包子铺里,下意识拿出四个包子递给眼前的客人,突然动作一顿,愣愣地看着这个熟客,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爷爷。
老爷爷呵呵一笑,“怎么了,小老板娘,不记得我了?”
“不,不是。”她沉吟些许,迟疑道:“感觉您比之前好像老了很多。”
老爷爷把纹钱放在桌上,感叹道:“你不也是吗,过去了这么多年,岁月如梭啊。”
李雪莲抬起双手,眼神迷茫,这双手比最初变了很多,更粗糙,更厚实,更有力,满是岁月的痕迹。
自己多少岁了?
“雪莲,怎么了?”
她惊醒过来,自己坐在床边,桌上点了蜡烛,李雪梅躺在床上随意问道。
李雪莲定眼认真看向她,她还是最初记得她时的样子,时间仿佛从她身边穿过,没有留下痕迹,只是那双眼睛,多了很多血丝,不像看起来那么轻松。
“嗯?”李雪梅疑惑看向她。
她沉默片刻,回答:“没事。”
呼,呼。
风吹过蜡烛,火焰飘忽不定,照在两人脸上。
“梅子姐。”
“嗯?”
“我们是什么关系啊?”李雪莲抱住腿,将头埋进怀里。
“什么关系啊。”李雪梅想了想,举起拳头,“我们是包子帮姐妹花!南鑫城一呼百应,纵横无双!”
“那你真名是什么?现实里的?”
啪啦。
一只蛾子穿过火焰,掉到桌上,扑腾翅膀挣扎,很快便不动了。
“江……”
“好了不要说了!”李雪莲突然打断她,带着哭腔,“为什么没有人真的爱我,我做错什么了?”
一只手轻抚她的后背,她抬起头,还是那张可爱的脸,“可是雪莲,和我在一起开心吗?”
李雪莲泪眼朦胧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江姝静想了一会儿,问道:“杀人呢?”
“很爽。”
“开心吗?”
“……”
“所以我在这里。”
江姝静把她搂在怀里,起初她还有些抗拒,但还是忍不住,抱住江姝静一直哭,哭累了,两人平躺在床上,望向天花板。
“梅子姐,你是干嘛的?”
“超度冤死的亡灵。”
“我是问职业。”
“嗯……给冤死的亡灵超度?”
李雪莲忍不住朝她屁股踹了一脚。
“你们之前打算怎么超度我啊?”
“嗯……可能是想让你体验好的人情冷暖,寿终正寝,安然离世……吧?我也不知道,他总是异想天开,有一出是一出的。”
“他?男生吗?帅吗?”
“哈哈,帅的很,我超喜欢。”
“呃,他听得到吧?”
“没事,他每天都听。”
李雪莲不由得同情这个素未谋面的男生,这算性骚扰吗?
“我可以在这里活下去吗?”
“做不到的。”
“为什么?”
“我的……战友,他们竭尽全力也只能勉强维护这个脆弱的梦境,坚持不了多久。”
“那梦境结束了,我没有上天堂的话,我会怎么样?”
“继续发疯,直到其他更强的人来找你。”
“他们会杀我吗?”
“可能吧,所以我们会尽一切努力让你安息,不要一直痛苦下去。”
安静了一阵,李雪莲突然坐起身,朝她说道:“梅子姐,我想去卖包子。”
江姝静叹了一口气,朝天花板说道:“听到了没?”
噔。
叫卖声,聊天声,大笑声突兀冒出,人声鼎沸,她们转瞬出现在包子铺,熙熙攘攘的人群经过小吃摊,不时左右扫视,斟酌早餐选哪个好,不远处鸡栏里的公鸡打鸣,引得不少人回眸,贪婪的视线让它打了个颤,赶紧跑回鸡群里。
“来四个野菜包,再来一碗粥一碟咸菜!”面前一家三口的丈夫大声喊道,这里人太多,只能用喊的。
“好嘞!”
李雪莲像往常一样,认真接待每一个客人,似乎比之前还要热情很多,又像是错觉。
眼见李雪莲接待完最后一个客人,江姝静脑海中浮现出一阵异样,抬头看向阁楼,一身黑衣兜帽的男子站在楼顶,伺机待发,眼见暴露,便不再掩饰,拉住绑在房顶尖端的绳索飞速下降。
她撇撇嘴,正要从兜里掏出大宝贝,没想到李雪莲突然抬手阻止她,“没事,让他过来。”
贵菊佑介落到地上,围绕两人左右移动,直到周围所有人都像看傻子似的盯着他,才不好意思地停下动作,一步步试探着朝李雪莲走去。
直到走到近前,他摘下口罩,露出俊美的面貌,那劫后余生的表情过于复杂,很难想象其中蕴含的情感,周围的人也像是程序一样恢复原来的样子。
“李雪樱,你可是让我好找啊。”他幽幽说道。
李雪莲认真看他,没有说话,只是嗯了一声。
贵菊佑介的目光越过她,看向江姝静,“这个姓江的在骗你,你不明白吗?他们都在骗你,欺负你,把你当成傻子耍,你不生气?你不愤怒?你是我的玩具,你敢背叛主人?!”
话说到后面,声音越来越大,最后怒吼出声。
李雪莲听完面无表情,突然忍不住笑出来,“哈哈,我只听到她姓江,你就只知道她姓江。”
“你……”贵菊佑介卡壳,这脑回路完全跟不上,虽然共享一个大脑,但似乎运行区域有差异。
李雪莲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突然抬手轻抚他的面庞,贵菊佑介吓了一跳,猛地往后退一步,她只得收回手。
“我怕贵菊佑介,现在也是,但我不怕冒牌货,哪怕我依然害怕你这张脸。”
贵菊佑介两只手扒在脸上,手指抠进肉里,用力往下抓,留下一道道深可见骨的血沟,他露出狰狞的笑容,齿间满是鲜血,如同地狱的恶魔。
“我是真还是假,这无所谓,没人在乎我是谁。因为你所经历的都是真,我只是让你明白这个事实,你忘不了,更释怀不了。”
他伸出如同蛇信一般的长舌舔过嘴唇,嘶哑的声音像是从破损的录音带里传出,“你杀不了你妈,杀不了你爸,杀不了你弟弟,只能杀我泄愤,你不过是个被困在酒店里的妓女,活着猪狗不如,死了人嫌狗厌,醒醒吧,你觉得这些虚假的东西很重要?哈,马上就没了,你马上什么都没有了,连假的也没了,除了继续杀下去,你无路可走。”
他侧头到李雪莲耳边低语:“从出生到死去,你都一文不值。”
“对了。”李雪莲开口,声音沙哑,泪水决堤,从眼角流下。
她转身从蒸笼里拿出一个包子,放到贵菊佑介手上,露出笑一样的哭脸,阳光灿烂。
“我卖的包子,吃一个吧,不要钱。”
贵菊佑介呆呆地看着她,突然回过神,露出不屑的笑容,就要把包子扔到地上。
“求求你。”泪水折射阳光,晶莹剔透的眼睛看着他,李雪莲声音颤抖道:“马上就没了,吃一个吧。”
贵菊佑介不笑了,他举起右手,看向手里说不清是包子还是馒头的东西,刚蒸好的面香钻入鼻孔,是一阵好闻的清香,引得肚子传来叫声。
他咬了一口,细细咀嚼品尝,咽下去,又看了一眼包子,里面还是白的。
“我没吃到馅。”
李雪莲噗嗤一声,笑道:“因为我不是好人啊。”
他挑起眉头,不信邪,又咬了一口,总算吃到馅了,咸咸干干的,并不好吃。
他笑了。
“真他妈傻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