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上,见王兴跟了上来。
“二当家的,我给你们说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他回来了没有?” 贺雨柔走着问道。跟在后面的王兴忙赔着笑脸道:“大当家的还没有回来呢。不过事情办得还算顺利,醉财磨坊已经关门一整天了。醉春琴院的女子,有那离家近的,都已送走了几位,不消几日便可处置完毕。”“嗯、不错,抓紧点办了。……”
贺雨柔这时的心情好,不去理会其它,与盛小川说笑着走了。
王兴望着远去的她们,冷笑一声,转头竟向大当家的房间走去。
盛小川像是对待淘气的妹妹一般,给她倒了一盆洗脸水,询问道:“柔妹怎的要叫他们关了妓院和赌坊?”
贺雨柔拧着毛巾,不答反问道:“盛兄难道不认为那些东西是坑害人的吗?”“那倒不是。”
贺雨柔洗了一把脸,忿然道:“害得多少人家破人亡?妻离子散!”
盛小川却有所顾忌的道:“只是……这断人生财之道,他们岂能善罢干休?” 贺雨柔绯红的脸庞一下变得冷若冰霜,沉声道:“不罢也得罢,不休也得休!……”她竟傲然又道:“本大小姐既然涉及此事,就不管他是天王老子,还是甚么显赫的厉害人物,也休想阻拦我!”
贺雨柔随即却忧心的望着盛小川道:“盛兄是本地人,最好不要插足比事,以免惹些麻烦;也不用担心我,就是不济,小妹自信全身而退是没问题的,大不了一走了之!”
“说的是什么话?” 盛小川不以为然的淡淡一笑又道:“柔妹不是说兄妹情长吗,我盛小川岂是贪生怕死之辈?”
“我又没说你怕死呀!” 贺雨柔笑吟吟地又道:“我是说你一个本地人,不该招风惹火,给你爹爹惹这等麻烦,怕到时,连我这做妹妹的也不免要被他老人家痛斥一顿呢!……”
盛小川见话不投机,又为她倒了一杯热水。随即告辞道:“柔妹早些休息吧,有些什么事情也须等病好了,再办不迟,不急这三天二日的。……”“盛兄好走,我就不送你了!”
寒冷的夜风狂飙着满天的雪花,纷纷扬扬飘洒院落里。站在走廊里,盛小川缓缓回过身来打量着贺雨柔的住房。
但见二面纱帘已经关闭。想到房中的佳人,正是二年来自己刻骨铭心,昼夜思念不忘的心上人儿,万万料想不到昔日的恋人忽变亲人。天也、地也、人也、时也、造化弄人,无可奈何!怅然望着纱帘内的荧火孤灯,怀想着美人的惆怅,正是一种相思,二般消受,我苦,她更苦!
盛小川脸上露出了苦涩的笑意。暗忖“既为兄妹,今后再也不能也不该胡思乱想了,能有这样一个好妹妹,也算是三生有幸,满足的了。”凝视着关闭的楼窗,却忖思着窗内的贺雨柔,是否也如自己一般的满足呢?就算是满意我们兄妹之情,可不知哪天她才能挣脱深陷的情网,获得真正的幸福?……
盛小川木讷的转过身来,目光视处,却意外的看见了通向邻院的那个月亮形的门,在高挑着的彩色灯笼里,渲染出一片桃红光彩。恍惚中,他听见了那种醉人的丝竹声,脚下也就情不自禁的向着那扇月亮洞门迈去。
风啸雪飘里,盛小川来到了世外桃源,最能令人销魂蚀骨的地方,醉春琴院。琴院不过是妓院的美称,盛小川焉能不知?皆因他虽然一向最痛恨那些假道君子好色之徒,但偶尔在心情失意沮颓之极的时侯,也曾涉足过风月场地。
只是那些投怀送抱的姑娘,固多是下里庸俗,偶尔也有那恣色出众且能善解风情的。可无不众所往趋,哗众取宠的牌娘儿,又远非他乐意接近。
难得知心一二,欢畅一番之后却又平添无限惆怅,愈加的烦躁不堪。任何形式的光临,他都厌恶,尤其是姑娘们的虚情假意,更使他无法消受。
是以种种因素,他的涉足与一般人的旨趣不相径庭,排愁解脱的意念远胜于欲性的追求。所以遁入香城,寻求知心一笑,得到了稍微缓和内心的苦相思,便随即离去。
认为他这是怜香惜玉的大有人在,再加上他的风度翩翩,英俊潇洒,以至常常是俏姐儿们争宠的对象:风流却是情中来,博获芳心无情去。他这种心态光临,令俏姐们留下多少暇想。
今夜晚,他的心情在满足中却感到了另一种空虚,内在的枯萎。面迎着凄风飘雪,使他想到了埋首一醉。
如果此时此刻能有一位善解人意的姑娘,用她那双纤细巧手为自己浅浅一抹,该是心灵上一种无穷的慰藉。
然而,醉春琴院的金碧辉煌,却反倒大大的扫了他的兴趣,破坏了他心里渴望的那种情调,便扫兴的转身离去。
来到大门外,一辆马车奔驰而来,飞滚的车轮溅起了大片雪泥浆,若不是盛小川闪身得快,怕不将一身的白衣褂溅成花绸褂了。
车把式的长鞭扬空耍了个花梢,马车‘吱嘎’的一声,顿时停住,二名随从模样的汉子跳了下来,拉开了漆黑的门帘。车上下来一位四十多岁脑满肠肥,脸颊黑得发亮,后颈部突出一大块瘤什么的胖大汉子。
只听得:“客来喽!……”的吆喝声。
那么多的红粉佳人,一片大红翠绿,交织着钗光鬓影,茑声燕语的姐妹们抢扑出来,簇拥着那黑胖子走进了琴院。
盛小川早就窝了一肚子的不高兴,斜眼睥视着他一副春风得意,乐呵呵的向里走去。恰恰这时不该发生的事发生了:料想不到那么多的姑娘,他居然会偏偏看见了她,她也偏偏看见了他一心目中的‘小白龙’。
原本就是一百个不情愿,打心眼里委屈的那张清水脸儿,忽然绽开了惊喜的笑容,她倏地挣开了黑胖子的胳膊,彩蝶似的向门外扑来,盛小川也不胜惊喜的迎了上去。
“盛公子!…..” 她竟然激动的拉住盛小川的手,百合花似的笑着又道:“你怎么也来这里?好些日子不见,真是想死人了,快请进去!……”一身的绿装,翡翠的小袄紧束着细细的腰肢,柳眉下的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更有无比的动人心魂,也是一位貌美如花的美人儿。
她就是盛小川昔日在京城结识的所谓的知音,那个静雅书院的姑娘翠莲:因她擅长小令,琴棋书画皆能,且善解人意,深受盛小川的喜爱。
盛小川惊讶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翠莲胆怯地瞟了那个黑胖子一眼。后者似乎因为她突然的离去,而颇为不满,他正向这边瞪着眼的怒视着。
盛小川也看见了这一切,又问道:“这人是谁?” 翠莲却轻轻地拉了他一下,小声道:“走吧,我们进去再说。”
说着,也不管他是否愿意,拉着他就向大门内走去。迎面又来了几位花枝招展的姑娘,翠莲略点点头算是打个招呼,便径自将他带到到一间暧室里。
这房间里倒也整洁暧和,生着一盆炭火,点有一对纱罩红烛,红红的烛光映衬着银红色的窗户纸,更有一种旖旎迷朦的景趣,垂挂着的珠帘,撞击的‘叮当当’声音,像似相爱的人儿在喁喁的低诉着情语。
总之,在这里,此时此景下遇见了知心的人儿,盛小川的确有一份意外的喜悦。翠莲拉着他在一张猩红的缎垫椅子上坐了下来,自己顺势在他大腿上一坐。高兴的柔声道:“盛公子,多久不见你了,你可还好吗?……”翠莲明亮的眼睛里交织着喜悦的泪光,叹声又道:“唉!我们离别已是三月有余,这……怎么的就想着来了?”盛小川微笑着坦然道:“老实说,我这次并非是存心来看望你的,却是意外碰见了你。”
翠莲耸耸肩膀,撇嘴一下,颇为不高兴的道:“我说呢,盛公子你那会记着我们这些卑微的女子,还不是白喇嘛卖毯子,早将我们抛在颈后头了!……”说着,妒悻悻的垂下头去,露出了一截白酥酥的粉颈,叫人好不心动!这副模样儿,倒与方才的贺雨柔有几分相似,一般的模样,但却是截然不同的二种感受。
盛小川心里微微一动,下意识的伸出手去,轻抚摸着那令人心动的粉颈。这翠莲娇哼一声,早已顺势滚进了他的怀里,将粉颊紧紧地贴在他的胸口上,伸出一双白藕般的纤手抱住了他。嗔声道:“千万没想到会在这种地方遇上你,怎么了公子,八成是这里有了相好的,她叫什么名字?”“别瞎说了!”
盛小川正色又道:“今晚我是第一次来这里。”“真的吗?……”
翠莲一下坐直了身子,脸对脸眼对眼地望着他。高兴地又道:“你不会是在哄我开心吧?” 盛小川拍着她的肩头,笑道:“我哄你干什么,你起来,我有话要问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