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老夫对不起跟着我戎马一生的这些将士!
数万魏武卒啊!
老夫将他们带了出来,却没能带他们回去……
我愧对魏国,愧对这些将士们的妻眷。
此役重创啊!
魏国。。魏”龙贾眼中泛起泪光:“魏国数年内难以恢复元气,再难完成历代国君之愿了!”
说完,他将掉落在一旁的头盔捡起擦了擦带上,扶着剑转身看向汾阳所在的位置,一滴泪滑落眼角,重重滴落在地:“雕阴失去,少梁难保,汾阴继而不守,河西之地战线崩溃,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身体摇晃两下,泣不成声:“我魏国西境,门户大开。
今日河西之地在老夫手上丢去,老夫无颜魏国,无颜将士,无颜魏君。
无颜呐。。”
话语才落,他猛地将手中长剑抬起,鲜血倏地散落在地。
在公孙衍呆愣的目光中,一代名将用最为悲壮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一生。
“老将军。。。”
公孙衍只觉得吼中腥甜,勉强扶住剑才能站稳,他嘴唇颤了颤,最终偏过头不忍再看。
语气哽咽:“是犀首,对你不起。”
伴随着龙贾的倒下,秦军的欢呼声响遍漫山遍野。
欢呼声淹没了公孙衍微不可闻的话语,也让公孙衍的被愧疚扼住喉咙。
张仪叹息一声,转身离去。
此处倒是胜利了,留守下来专门迷惑公孙喜的那些秦将又有几个人能回到亲人身边呢?
秦国将士是人,魏国将士也是人,他们本质无甚不同。
这天下纷争已经太久。
可能以后还会再动乱数百年。
只有这七国中走出一方霸主,一往无前,力压群雄,一统疆域,他脚踩的这方土地才能迎来真正的和平。
所以,他张仪,甘之如饴做那往前之人!
再说另一边,公孙喜领了军令回身扰乱“公孙衍大军”,为了给龙贾争取时间,他本抱着必死的信念。
谁知,他一昼夜骚扰下来,发现秦军行为可疑,似是在虚张声势,他心下一沉,当即做了一个冒险的举动,由游击骚扰变为主动进攻。
两军战了几场,公孙喜终于确定,他面对的不是秦军大部队。
那秦军大部队去哪了呢?
几乎是下意识的,他转身看向龙贾离去的路。
一股凉意从后背涌上头颅,他几乎想调转军队,飞奔赶上魏国大军,将自己的猜测告诉龙贾。
但他知道,来不及了。
“众将士听令!随我杀光秦军!”他红着眼,举平了长枪,咬牙切齿的用枪尖指着秦军:“用秦军的血以慰同袍在天之灵!”
“杀!”
“杀!”
几乎是公孙喜话语才落,两边将士都不甘示弱大吼一声,相向而去,战作一团。
公孙衍其实只留了五千人造势,秦军无论是单兵还是阵战都不如魏军,全靠一腔悍勇迎敌。
五千秦军阵亡三千,死死拖住了魏军步伐,等终于听到漫山遍野传来的欢呼声与雄浑厚重的秦腔时,剩下的两千秦军才放弃抵抗,四散逃命离去。
公孙喜闭眼叹息一声,大喊“穷寇莫追”,义无反顾率领着剩余魏武卒驰援少梁,保住了少梁那处河西象征之地。
至于公孙衍与张仪,则压根就没赶往少梁,而是挥师北进,攻破雕阴,又斩首四千。
这场耗时大半年的战斗,南北两线齐飞,秦军共计斩首魏军八万。
秦军悍勇之名自此响彻诸国,而河西之地自此成为秦国最安全的天然屏障。
战败的消息传回魏国时,魏王气的不知砸了多少金玉石器。
当然,他虽然被气昏了头脑,但白日梦还是没少做,以为魏国只要休养生息,必能再将河西夺回。
却不知道,龙贾一语成谶,魏国自此元气大伤,仿佛丧失了所有运气,再也不能脚踢猛虎,拳打蛟龙了。
此后数年,秦军在与别国的交战中,几乎连战连胜,而新星白起的崛起,却让秦军斩杀魏兵数量在一场又一场的战役中得到不断刷新。
公元前317年,修鱼之战,赢疾率领大军对战魏、韩、赵联军,斩首敌军八万;
公元前312年,丹阳之战,赢疾率领秦军大败楚国,斩首敌军八万;
公元前293年,伊阙之战,白起率领秦军大败魏、韩联军,斩首敌军二十四万;
公元前278年,鄢郢之战,白起大败楚国,斩首敌军三十余万;
公元前260年,长平之战,还是白起,坑杀赵国军队四十五万。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时间线拉回此时的蓝田大营。
秦,中军大营。
赢疾正与众将士讨论是继续跨过河西之地进攻魏国,还是收兵回咸阳。
秦军大胜,士气正是高涨的时候,手下将领纷纷摩拳擦掌,都表示应该再往前攻。
但张仪与公孙衍两人却显得尤为异类。
一个若有所思,一个沉默不言。
“犀首以为如何?”
见公孙衍这个主帅不在状态,赢疾微微蹙眉,主动询问他的意见。
公孙衍现在闭眼全是龙贾赴死的场景,他颤抖的抿了抿唇,垂眸叹息一声:“我认为,不该再进。
此次虽然斩首敌军八万,但我军也损伤五万多人,将疲兵伤,再进恐难以为继。”
张仪嘴唇微勾,似是早料到公孙衍会这样回答,他饶有兴致看向赢疾,果然看对方几乎黑了脸。
在这场战役中,赢疾虽然出力最多,但为了配合公孙衍的计划,他手下的将士也损失最多,此时公孙衍说不再进,莫过于打了赢疾的脸。
张仪想到最开始他问赢疾的话。
将军你想要一人胜,还是一国胜。
不知赢疾现在想来,有何感?
他端起面前的酒抿了一口,想起那些再也回不来的魏兵与秦将,难得开了口:“在下也认为,此时不该再进。”
赢疾与公孙衍脸上闪过惊愕。
但黑脸好像会感染一样,除了两人,帐内的秦将几乎都同时黑了脸。
至于赢华,要不是赢疾拽着,估计早就气得站起来骂娘了。
张仪在众人要吃了他的表情下,却没有丝毫慌张,反而闲适的一手撑着脑袋,另一端着羽殇的手却轻轻上下起伏,杯底在桌案上击出悦耳的声响。
他微微勾唇,帐内烛火摇曳,让他的眼睛坠了点点亮色:“诸位只想着拓土,可曾想过这才打下的河西之地要如何守住。
魏国国君嘛。。”张仪停顿片刻,抿了口酒,啧啧两声:“我最是清楚,此人无赖得很。
河西之地是攻下了。
但倘若魏国契约不定,户籍不交,秦军该当如何管理河西的魏国百姓呢?
毕竟。。。”
张仪歪头耸了耸肩:“此地魏国驻守良久,百姓对魏国归属感更强。
倘若用强,可是会引起民变的哦。”
“这么说,先生已有良计?”张仪话落,帐外就传入一声沉稳清冷的声音。
张仪想说,当然。
但他忽觉不对,能议事的将领都在这,那是何人开口询问?
在他疑惑的目光中,跪坐在帐中的将领全都敛了神色,恭敬站起:“末将,参见吾王!”
\"寡人欲拜先生为卿,以解河西之乱。
不知先生意下如何?\"嬴驷将披风解下交给随行扈从,饶有兴致看向这帐中唯一一个半边身子撑在桌案上,身形懒散之人。
\"河西寸土之地便许以卿位,秦王大方啊。\"张仪理了理衣裳,起身向嬴驷行了一礼,漆黑的眼瞳中如坠星辰,看得嬴驷微微愣住。
他说:\"士为知己者死。
张仪愿为秦君千里马,一往无前,君上宏愿,仪愿同往。\"
嬴驷回了他一个极清浅笑,声线醇厚如酒:\"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