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贼破矣!”
随着这一声吼,广宗城头的太平大纛旗被齐根砍倒,旗倒处,四下尽是横亘杂陈的尸体与将熄未烬的残火,砍倒大旗的将尉正是潘凤,他此时正执斧仰天狂笑,可与他的相映成趣的是,四周士兵们的脸上却没有这么强烈的喜悦,只是一脸疲惫的笑着勉强站立而已,他们此时只是配合着演一下,包括那面太平大纛旗,它也是今天一早新立的,在这场戏里尽它所能的配合着。
其实也不能怨他们没有跟着提供情绪输出,因为广宗城其实是在昨天夜间就已攻破了,黄巾军在广宗城的留守之人不多,但这些人的战斗意志却极为顽强,很多黄巾战士几乎是抱着以命换命的觉悟战斗的,城头还未及清理的尸体里,到处是厮抱着死在一起的人,战斗进行的惨烈而不激烈。
随着肾上腺素的消退,此时士兵们的情绪只剩下疲惫与麻木而已。
终于结束了;不用再打仗了;我活下来了;可以回家了。
这才是普通士兵心中所想。
真正为这胜利意气风发的,此时则刚刚从城门洞里走进城来。
皇甫嵩、韩馥并辔而行,在他二人身后,是各级的将校尉官。路上的尸体早就拖到一旁,只是血迹还没有来得及洗去,空气中仍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血腥与焦土的气息。
沿街左右昂然挺立着昨夜就已入城的兵卒,兵卒后面,是之前留在城内不肯撤走的百姓,此时踮脚翘首好奇的看着这开进城来的一队队官军。
一行人径直来到此前张角等人宿住的道观前才停下。
这座破旧道观的院墙已被推倒了,院门也倒塌了一半,只剩下一根石砌的柱子孤零零的立着。
早有眼乖的尉官看到了向这边而来的皇甫嵩和韩馥,急忙趋近拜礼:“报将军、御史大人,蛾贼渠帅张梁誓死不降,已引火自焚了。”
皇甫嵩点了点头,向身后摆了摆手,于是众人一起下了马,跟着尉官走过那院门石柱,进了道观。
眼前是一片残垣断壁,烟熏火燎的痕迹历历在目。曾经庄严的道观,如今已经被烧成了白地,只剩下一地破碎的瓦砾和残框,焦黑的梁柱上还在泛着星星点点的火头。灰白色的飞烬泗漫在空中,不远处,一小段未被完全焚毁的廊檐上,依旧挂着黄色的经幡,经幡上的铃铛在风中摇曳,发出不合时宜的空灵声响。
空气中弥漫着木头燃烧后的焦糊气味,道观中央,原本是议事大厅的地方,那里还有余火未尽,几队官兵正在一边扑火一边从火里抢东西。
仔细看,才发现他们抢的是烧的焦烂的人头。
“张梁的首级找到了吗?”
“尚未。”
皇甫嵩得到回答后,不耐烦地皱了皱眉,他先是四周张望了一下,继而又低头看了看地下摆着的十几颗头颅,然后随手一指道:“这颗是蛾贼渠帅张梁的,这颗是蛾贼之首张角的。”
还不等那带路的尉官反应过来,皇甫嵩身边的亲兵已经拥上前把那两颗首级用早就准备好的盐巴浆糊刷好放到木匣里去了。
韩馥一脸震惊的看着皇甫嵩的操作,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皇甫嵩倒是落落大方,他走上一处台阶,向着阶下的韩馥和其他将校一拱手说道:“今番剿灭蛾贼,克复广宗,诸君俱有功劳,待这两颗首级入了洛京,那时朝廷颁下赏赐来,各个有赏。”
正说间,门外一阵锣鼓喧闹,皇甫嵩正要问时,只见一伙人捧着酒瓮,抬着整治好的牛、羊、猪等物来到道观内跪下,为首一人高举注满美酒的大海碗高声赞道:“将军!小人们俱是这广宗城内各城区的甲长,此前被蛾贼拘执城内,无时无刻不在盼望朝廷天兵降临光复此城,今日终于如愿也!”
甲长说完,站起身来将酒递到皇甫嵩面前:“请将军满饮此杯得胜酒!”
皇甫嵩面色如常,他接过那碗沉甸甸的美酒,目光扫过跪在面前的这些人,开口问道:“这城里就这几千蛾贼吗?”
“呃?这个……,我等委实不知。”
这些甲长当然不会知道城内之事,其实在黄巾军于广宗起事之前,他们就已经提前跑到乡下躲避去了,是在听闻广宗被官军克复后才又连忙赶回,这才组织起来准备好了这折箪食壶浆迎王师的戏码,毕竟他们在这广宗城里有家有业,日后还要在此城内继续掌事,此时不露脸,可就什么都没有了。
“哼。”皇甫嵩冷笑一声,劈手把酒碗摔在地上,随后高声喝道:“尔等既是此城甲长,本是大汉子民,却为何在广宗城内襄助蛾贼?!现在又胆敢来至本将面前献的什么牛酒?!是想隐瞒自己的罪责吗!”
“来人!把这伙蛾贼同党尽皆收捕!”
那些甲长听了,一时如同受了雷击,酒也打了,吃食也撇了,只是跪在地上求饶:“我等实是昨夜才赶到广宗的!我等不是蛾贼同党!没有在城内襄助蛾贼!将军明鉴啊!”
“义真兄,这些甲长……”韩馥在一旁也不明白皇甫嵩为何突然变脸,正打算出言劝止,却被皇甫嵩的下一句话直接吓住。
“传令全军,紧闭四门,抄城三日!挨家挨户清剿蛾贼!”
“唯!”阶下站的众将尉一起拱手应声,俱是一脸惊喜的表情。
“皇甫将军,这是何意?”
“文节,广宗城绝对不能只有这几千蛾贼,而且下曲阳还未克复,这个道理你不懂吗?”皇甫嵩冷冷的看向韩馥,看的韩馥后背发寒。他惶恐的躲开皇甫嵩的视线,转眼却又看到阶下诸将校贪狞的脸,忽然想起之前刘备劝他进军广宗时,帐内的将校也都是这样的脸,胃部不由得一阵痉挛,止不住的干呕起来。
皇甫嵩平静的看了韩馥一眼,对身边的亲兵吩咐道:“韩中丞受不了城内的血腥腌臜,身体不适,你们将他送到城外大营里去安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