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必……”方鱼年瞧着她,顿了顿,露出一个温润亲和的笑容,“你别说,我一时还不知道该如何称呼你才好。”
李云昭有个小名,就叫昭昭,只有她父皇、舅舅和姑母三人可以呼唤。
“云昭。”方鱼年试探地轻唤一声,见她垂眸点头,这才继续道,“我相信,这一定是你经过权衡利弊,深思熟虑的结果。”
自灵宗和汤大帅接连离世,四周各国各部蠢蠢欲动,接连入侵乔国边境,朝中一群文弱的老东西力举白旗,纷纷上谏,要避战谈和。
谈和是什么,等于纳贡称臣,等于割城让地,等于投降!
周边这么多个国家,个个都谈和,只怕要谈到连京都也保不住。
李云昭刚在她爹灵前发誓,一定要守住乔国,转头能干出这种没心没肺,没骨气的事情?
三年前,李云昭同方鱼年等一干近臣,好容易才选拔出几个能担大任的将领出来,又遭遇几个三朝、两朝的元老反对,那几个有些名望的老头三言两语,硬是影响了全军气势。
李云昭一气之下,直接快刀斩乱麻,该下狱的下狱,该斩首的斩首。
几个将军犹犹豫豫,还是不敢打。
李云昭与方鱼年一干人等使尽浑身解数,什么手段都用了,威逼利诱,又求又哄,只差李云昭披甲御驾亲征,以振军心。这才让他们定下决心出去迎敌。
历经一年,南北边境打了几场胜仗,好容易平定了外乱,李云昭名正言顺地登基了,为选拔贤能,开设科举。
时春分,揭皇榜,大办琼林宴,好日子没过两天,那些逆王党又出来祸乱朝纲,毒死了李云昭,意图谋反,把整个京都弄得乌烟瘴气。
后来再到李皎登基,他改号辉元,任贤革新,省刑减赋,可见是个勤政爱民的皇帝。
迄今为止,乔国太平还不足两年。
李云昭倒想把皇位抢回来,可她不敢,李云昭承认自己怂了。
她没办法面对,那些辛勤劳作,用血汗钱缴纳赋税,到头来却要饱受战火的折磨,颠沛流离的百姓。
那些因她鼓舞而抛下妻儿老小,上战场浴血厮杀,而后战死沙场的将士。
那些为她舍生忘死的追随者,为她抛头颅洒热血的臣子,她的亲人好友,还有她的父皇。
承认自己不够狠心,比毁掉千千万万的性命要容易得多。
李云昭看了方鱼年良久,才道:“听汤予荷说,你没有把我葬入皇陵,我的尸体去哪了?”
她说起“我的尸体”的时候,脸色有些微妙的难言。
试问世上谁能问出这个问题?我的尸体去哪了?谁听到这个问题不得尖叫一声,然后大喊“鬼啊!”
不过李云昭知道的是,世界上真的有鬼,不过有没有神仙就不知道了,谁都没见过……
不,也许她见过,那个白胡子的老头!
方鱼年正色道:“其实,你刚出事那日,你舅舅无言大师,就暗中带人去把你带走了。他说,有办法可以救活你,我不知是什么办法,不过当时汤予荷入狱受审,朝野上下实在是太乱了,我来不及多想,只得找了一具尸体代替你,葬入皇陵。”
李云昭闻言,眉头微蹙。她舅舅无言大师从小体弱多病,有得道高僧说,他生来被邪气缠绕,须得在寺庙里受佛光庇护,方才能活得长久。
无言大师从小一直生活在大安国寺,虽然李云昭见他的次数屈指可数,舅甥俩感情却很好,无言大师每每见到李云昭,总是不大正经地喊她昭昭宝贝。
因着是亲姐姐唯一的孩子,无言大师对李云昭十分宠溺,单纯的,不掺杂任何关于身份地位的距离与分寸,只是单纯的舅舅对外甥女的宠爱。
他吃肉喝酒拜佛都不耽误,是一个非常不着调的和尚。
方鱼年接着道:“事情太多,我也没空去问他,一直到大半年后,逆王党被清除大半,我才得了空闲去大安国寺询问无言大师。”
李云昭满脸好奇,“然后呢?”
方鱼年拧起眉头,“无言大师只说了一句话,“我没有得到机缘”……我不大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那我的尸体呢?”
“无言大师说,来于何处,归于何处,他将你葬在了你父皇母后的陵寝里。”
李云昭有些怅然若失地点点头,可仔细一想,又觉得不太对劲。
她的魂魄到底是怎么去到顷州的?
她的尸身在京都,为什么她会出现在千里之外的顷州呢?
怪哉,怪哉!
方鱼年问她如何借尸还魂归来,她便将经历的事情一五一十坦白。
方鱼年听完,想了想,摸着下巴道:“关于阴魂地府,不知道世上的志异怪谈有没有记载,试试寻找查阅,可能会找到答案呢。”
“嗨,寻那些作甚,何必自寻烦恼,活着好好享受当下。”李云昭摆摆手,朝他弯眉一笑,狡黠道:“鱼年哥,我的后半生可靠你了啊!”
方鱼年瞪了瞪眼,哈哈大笑,“你听听你这话,真是折煞我也!我还能不管你吗?”
李云昭又立即补充道:“我可什么都不会啊,别指望我给你干活。”
她真是累了,上辈子已经够操心的了,这辈子还不让自己松散些,简直是没苦硬吃,没罪硬捱。
方鱼年摊手道:“你都这么说了,我还能怎么办?请尊佛回来供着罢了!”
俩人在里边谈笑风生,其乐融融,门外路崖被刀架在脖子上,风吹雨打,越发烦躁不安。
“对了。”李云昭终于想起了什么,问道,“汤予荷和路崖,你想怎么处理?”
方鱼年闻言,不由得皱起眉头,发出了一声轻啧:“你问我,我还想问你呢。”
“路崖不是绑了你几天吗,你也绑他几天好了,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嘛。”
“那汤予荷呢?”方鱼年想起俩人些许过往,脸上露出促狭笑意,语气暧昧,“你变化如此颠覆,他竟然还能一眼能认出你来,这种情况呢,约莫可以统称为情根深种。”
“别开玩笑了。”李云昭伸手捏了捏眉心,沉默片刻,叹道,“你看着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