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片刻,他终于开口,“殿下可知,你的尸身已不知所踪,并不在皇陵,当初入殓下葬皆由方鱼年操办。难道你不想知道你的尸身去哪了,方鱼年他有没有背叛你吗?”
李云昭的眼神带着些不信任,疑问道:“你说方鱼年?”
汤予荷眉宇低沉,极不喜她那样的眼神,默默转开视线,“不错,路崖在奉姑已将他拿下,殿下想要查清真相,明日便随我去奉姑,若不愿意……看完卷宗,我会派人送贾姑娘离开。”
李云昭有些烦躁。
她发现汤予荷的臣服似乎另有目的,他不想放她离开京都,或者说,他在胁迫她。
“好,去,我去。”李云昭没由来的有些气急败坏,“我倒要看看,方鱼年怎么背叛我。”
汤予荷敛眉含笑,捡起那盏熄灭的灯笼,在桥廊下的石灯中取了火,将灯笼点亮,从咄咄逼人的狐狸变成人畜无害的绵羊,恭顺地站在李云昭面前,“殿下,请。”
李云昭心堵得很,但又不能拿他怎么样,只得气愤地甩袖大步走去。
汤予荷却在后头道:“殿下,当心夜路。”
“闭嘴!”
后头却传来带着笑意的回答:“好的,殿下。”
翌日,知春替李云昭束发,服侍她换上男子装扮。
李云昭看着镜中清瘦的少年,倏然想起了从前在宫中,她亦是常常男子装扮,太子朱红的朝服配白玉珠冠,每每上朝,她只能这副装扮。
琴竹梳发的手艺又轻柔又快速,她很喜欢,她从镜中看着知春那双修长而布满伤痕的手,忽然没头没尾道:“你的手很好看。”
知春一愣,默默垂下头去。
李云昭问:“知春,你来侯府几年了?”
知春如是回答:“回姑娘,奴婢来侯府两年了。”
李云昭静静地看着她,大大的黑黑的眼睛里没有什么情绪。知春的头,低得更深了。
去往六合司的路上,李云昭与汤予荷共乘马车,却是相对无言,马车外人来人往的声音,车轮滚滚的声音,还有陈敖一两句御马的声音。
马车内沉寂好半晌,汤予荷忽然开口问道:“吃早饭了吗?”
“吃了。”李云昭闭目小憩。
又过片刻,他又问:“在府中吃的可还习惯?”
“好。”
见她兴致缺缺,汤予荷也不再开口说话。
皇帝命汤予荷协助路崖暗中清除逆党,故而汤予荷便有了能够自由进出六合司的权力。
六合司府门高大,庄严肃穆,两扇厚重的乌青色门板紧闭着,其上镶嵌着寒光闪闪的铜钉,排列整齐,气势恢宏,令人不禁心生敬畏之情。
到了六合司,陈敖向守卫展示了令牌,守卫便将其放入。
进了庭内,俩人下了马车,朝内庭再进。
有守卫见了汤予荷,上前拱手行礼,“不知汤大人今日前来,有何吩咐?”
汤予荷道:“查看卷宗。”
其中一人机灵,连忙跟前带路,将他们引进案卷存档的阁室,轻咳一声,对昏昏欲睡的守卫便喝道:“快开门,汤大人要查阅卷宗。”
看守案卷阁的守卫忽然惊醒,一瞧面前的人,连滚带爬地跑去开门,“汤大人,请。”
李云昭跟在汤予荷身后,抬脚走进了案卷阁内。
看阁的守卫问道:“不知大人要寻什么案卷?”
汤予荷摆摆手,语气淡漠,“此事机密,与尔等无关,我自己找,都出去吧。”
守卫称是,转身走出去。
汤予荷径直走向最里边,轻车熟路地在架子上的木盒里拿出了厚厚的一摞卷簿。李云昭扫了一眼架子挂着的木牌上,只见上边刻了太和元年,其余信息全无。
“都在这里了。”汤予荷将卷簿交到她手上,话声压低,“请殿下详查。”
李云昭寻了个明亮些的地方坐下,一页一页地翻开慢慢查看。
她看得十分认真,全神贯注,将上边记载的每个字都看清记牢。其中又有涉案人的供词画押,李云昭一张一张地看,看得越发怵目惊心。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李云昭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整个案卷记载和汤予荷所说的完全相印证,来龙去脉和细枝末节她已经心里明了,每一份供词和记录上都有大理寺、刑部、都察院以及六合司的盖章,想来是再真切不过,难以造假。
她将卷薄放回原地,想了想,便问道:“长生殿中,其他未牵涉其中的人,还有没有存活的?”
汤予荷回道:“有一个。”
李云昭不再说话,似明白了什么,沉默无言地往外走去。
回去的路上,汤予荷在马车里问她:“殿下感到伤心了吗?”
李云昭第一次觉得他有点烦人,不太愿意搭理他,依旧闭眼小憩。
“这没什么可伤心的,殿下。”
李云昭抿着唇,斥道:“闭嘴。”
她闭着眼,却感觉有一只手逾矩地触碰到她的脸颊,擦了擦,“殿下,你流泪了。”
“汤予荷,闭嘴。”
“好的,殿下。”
她很讨厌,很讨厌无法控制的情感,那些情义,于她而言如同枷锁。
她太年轻了,即使盛气凌人,野心昭彰,她也依旧不够狠辣无情。
从六合司回去,收拾收拾又要马不停蹄地启程赶往奉姑。
这一次轻骑简从,汤予荷只带了四个侍卫,外加陈敖,还有一个知春。
汤予荷与众人一同骑马,身形挺拔如松,端坐马背之上,犹如他父亲一般,颇具将军之威。
他有一匹纯色红棕的骏马,剽悍异常,世间罕有,乃是汤大帅自军营战马中精挑细选。
他自小随父在北境生活,七岁方才回到京都,因着小公主一句话,自此停留。
如果不是李云昭,或许汤予荷会继承他父亲的衣钵,成为一个大将军。而不是放手,让汤颂继承了他父亲留下的那支军队。
汤大帅回京都时,也曾送了李云昭也一匹良驹,通体纯白晶莹,四蹄却是朱红,既漂亮又温顺,亦是汤大帅精心挑选。只是如今不知下落,或被谁得了去。
她还是坐马车,身边知春安安静静,垂眉低眼地候着。
李云昭打量着她的脸,陌生的五官中带着些熟悉的恭顺,脸可以改变,声音可以改变,唯独长久形成的习惯难以改变。
知春抬起眼眸小心地看了她一眼,见她双目放空,似在思考什么,便又垂下头去。
一路出了京都城门,往北而去。汤予荷骑了半天的马,忽觉心口的伤隐隐作痛,便坐上了车,将知春赶去骑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