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拂低觑着他手指上的墨迹。
沉默半晌,还是拿出手帕给他擦了擦,“殿下的手脏了。”
宁玄礼顺势握住她的手,不许她再抽离,捏得她很紧。
人生至味,喜怒哀乐。
欢愉,愠怒,哀伤,喜乐,所有的一切情绪都是她带来的。
还真是圆满。
他此刻可以确信,阿拂说不爱他,那只是赌气的话,她分明深爱于他。
就连替他擦掉墨迹的动作都是轻柔的。
宁玄礼勾起薄唇,“阿拂,这些日子你一直在抄经,也累了,孤带你出去走走。”
平日她最爱看窗外的秋景。
可他却不想让她离开自己的视线,一直没有带她出去过。
除了这个原因,
他更想的是,想强行留住她,生怕他一时不察,她就突然逃走,或许就会离开他,他不会让这样的事发生。
所以一直禁锢着她,
近来些日子,就如同软禁了她一样。
沈青拂看了眼外面,眼底有一丝渴望。
虽然她什么也没说,他还是看得出来,随即叫人拿了披风过来。
天水碧的素色披风,为她披在肩上。
跟着,把她脑后被披风领口压住的长发挽了出来,系好前面的带子。
把她裹得很严实。
两人一同出去,除了季长晖跟着,没有叫多余的随从跟随。
已至深秋,其实也没什么景色可赏,长廊,凉亭,高台,水榭,走过这许多地方,到了一处矮竹林,已是枯黄的枝叶,被旁边的常青松柏衬得格外衰败。
他始终牵住了她的手,步调亦步亦趋。
仿佛她随时就有可能消失不见。
沈青拂见到竹林底下有一只受了伤的画眉,不禁推脱开他,连忙走了过去。
她蹲下身,厚重的披风把她裹成一个毛绒绒的团子。
从她身后望过去,她只有小小一只。
沈青拂细瘦白皙的手指摸了摸那只受伤的画眉鸟,棕褐色的通身羽毛,唯有眼睛处的毛是白色的,这只鸟是一只幼鸟,羽毛未丰,连叫声都是可怜兮兮的低叫。
“殿下,它的脚受伤了。”
她说着取出手帕替幼鸟的脚包扎了一下,好一会,才勉强笨拙的包扎好。
她再仰起头时,脸上已有忙碌的泛红。
“殿下,妾已为这只小鸟包扎过,不过看起来它的伤情已有数日,为求稳妥,还是请雀鸟司的人来看看吧。”
这些时日,她也就此刻,说的话多了那么一两句。
不过是一只幼鸟而已,
也值得她这样费心思。
她还是和从前一样善良,分毫不改。
或许,他应该再早一点,就带她出来走走。
宁玄礼随即吩咐道,“长晖,去叫雀鸟司的管事来。”
季长晖应下,连忙去请。
雀鸟司管事,叶司雀匆忙而来,行礼,“奴才见过太子殿下,沈侧妃。”
“叶司雀,这只画眉似有跛足,你来看看。”
“是。”
叶司雀观察了一会,随即道,“回禀殿下,这只画眉幼鸟,应该是被同类啄伤了腿,导致跛足,奴才会带回去好好治伤的。”
宁玄礼嗯了声,“去吧。”
沈青拂眼里掠过一丝哀伤,喃喃道,“原来是同类相残,伤及稚鸟……”
宁玄礼心中一疼,抬手拢住她的腰身,慢慢的收紧。
他吩咐道,
“叶司雀,你定要照顾好这只幼鸟。”
“殿下放心,奴才一定尽力而为。”
叶管事带着这只画眉退下了。
他转过身,不禁勾起笑容。
他听了靖侯府的吩咐,把这只幼鸟放在这里这么多天,总算是有了用武之地。
沈青拂望着那片枯黄的竹林静静出神,男人温热的手抚上她的发顶,揉了一揉。
她很想躲避,
往后一退,踩在了碎石上,没有站稳,跌坐在地上。
好在有这身毛绒绒的披风,
也没有磕疼她。
宁玄礼拧着眉头抱起她来,快步回了乾清殿,将她放在软榻上。
解了披风,仔细检查了一番。
确认她的确没有受伤。
沈青拂被迫躺在那件毛绒绒的披风里,身上的衣服被脱了一半。
她愣愣的看着他。
这样单纯无辜的眼神,总不似从前那样淡漠,更多的是意外。
“阿拂怎么拿这样的眼神看孤。”
“妾,不懂殿下。”
宁玄礼单手按住她头顶上方,整个人倾压下来,
“有何不懂。”
虽然衣服已被脱了一半,但也没什么好遮掩的,反正彼此都已经这样熟悉了。
她躺在榻上,平淡答道,
“妾不懂的是,为何殿下一定要妾居留在乾清殿。”
方才在竹林,离得更近的,应当是她的常熹殿才是。
宁玄礼很难忽视她此刻的坦然。
若是从前,她必定像个小兔子一样赶紧抱着自己的衣服,慌慌张张的穿好。
绝不是像此刻。
光洁白皙的双腿外露,一双肩膀莹白如玉,丝毫遮掩也不遮,就这么平静从容的躺在这件披风上,任由他随意注视。
他一时难以收回视线。
却也知道她是在破罐破摔。
半晌,宁玄礼这样说,“因为阿拂是孤的女人,如你所说,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孤要阿拂好好的待在乾清殿,你就只能听孤的,若是有人趁着孤政事繁忙,敢偷偷的放你出去,孤一定将他碎尸万段。”
他话音过于平静。
沈青拂难以置信的看着他,咬着嘴唇,摇了摇头,“殿下,别这样……”
宁玄礼似拿住了她的软肋。
索性附在她耳际,低声道,“所以阿拂就乖一点,好好的待在孤身边,哪儿也不许去。”
……
芳华殿。
穆良媛谨慎行礼,“给姐姐请安,不知姐姐唤我前来,可有要事。”
楚灿仔细打量起她。
腰身纤细,容貌虽不出众,但这副身子,却很惹眼。
“穆良媛,我记得,你很会跳舞。”
“姐姐谬赞了。”
穆良媛客气道,“妾只是稍懂一二。”
如今芳华殿可以称得上是冷清,只有她过来问候。
还不知楚良娣找她到底有何事,
只听楚灿说道,“我听闻沈侧妃近来闭门不出,太子殿下的御驾也一直未曾去过常熹殿,如此看来,她已失圣恩,正好成全了你。”
穆良媛一怔,“姐姐这是何意?”
楚灿微笑,伸出指尖勾起她的下颚,慢慢一抬,“你难道不想博得殿下恩宠么?”
因为沈侧妃的事,她惹恼了宁玄礼。
父亲又被禁朝百日。
总要找个新人出来,去替她争宠。
穆良媛,就是这个合适的人选。
穆红衣尴尬的一僵,“妾听说,白良娣抱着棋盘去了乾清殿,都没有见到殿下,她的父亲可是礼部尚书,近来很得脸呢。连她都没有博得恩宠,妾恐怕是……”
“那是她无能。”
楚灿不悦的看着她,“你与她岂能相提并论,何况殿下一向喜欢舞曲,当初沈侧妃能得宠,不也是因为一曲盘鼓舞,就凭她的舞姿,当时都出了差错,尚且能得到殿下宠幸,你的舞艺要比她胜过许多,还有什么好顾虑的?”
穆红衣哽了哽,“妾舞艺着实算不上精湛……”
“这点你放心就是,我自会让人教你。”
楚灿淡淡道,“凭你的舞艺功底,学起来,自是不难。”
当初,沈侧妃若不是因为那曲盘鼓舞。
怎么会得到宁玄礼的宠幸。
她既然能亲手送一个沈侧妃去到宁玄礼身边,就能送去第二个。
如法炮制也就是了。
穆红衣仍有犹豫,“可是,太子殿下真的会喜欢妾的舞曲吗。”
楚灿哼了声,“眼下还尚未做,你就打起退堂鼓来了?”
穆红衣赶忙行礼道,“妾不敢。”
“你不要忘了,你的父亲,只是个五品的守将,若不是跟在将军府后头,你岂能被封为良媛!”
“妾明白!”
穆红衣只好答应下来,“妾愿意练习舞技,为姐姐分忧。”
楚灿这才满意的看了看她,“甚好。”
……
数日后。
滴翠湖边。
此地正是太子下早朝的必经之路。
湖边已有乐者备好一切,丝竹管弦,随风而起,虽在深秋,却别有韵律。
一位身姿窈窕的女子翩翩起舞。
她身上穿着一件霓裳羽衣,数种颜色的锦缎搭在一起,好像青鸾的羽翼,随着舞蹈的动作更显得优美灵动。
穆红衣虽然擅舞,
但也无十分把握能在此地遇见太子,她只望着这些乐者能把丝竹吹奏得更为热闹些,恐怕才有机会引来太子。
她脸上蒙着面纱,
画了一个柔美的雀羽妆,眼尾处用螺子黛轻轻一勾,像极了燕尾。
随着乐声起舞,婉转动人。
尤其是这身漂亮的舞衣,犹如彩凤一般,炫彩夺目。
湖中早无野游的动物,在秋日里格外萧瑟,滴翠湖只剩下平静无波的湖面。
唯有她,是这秋季中唯一的一抹亮色。
穆红衣当下跳得更为舒展大方。
“……你是何人。”
只听男人低沉的声音响起,
穆良媛装作无知,惊讶的停下舞曲,俯身行礼道,“妾长明殿良媛穆氏,拜见太子殿下。”
她优雅的行礼,
连停下来的步调都格外轻盈优美。
宁玄礼却拧紧了眉头,格外不悦,“你在这里做什么。”
穆良媛身子一僵。
她依旧温柔笑道,“妾为殿下备了歌舞在此,为求殿下一笑罢了。”
她的霓裳羽衣舞,称得上是炉火纯青。
这数日的排练,她已经跳得分外好了,更何况她的身姿何等妖娆。
太子殿下没有理由不喜欢。
谁料男人却是一声沉怒,“放肆!”
穆良媛惊得赶忙跪下,意外的仰头看着他,“殿下,是妾跳得不够好吗……”
宁玄礼墨眸沁出几分冷意,
咬着牙怒声道,“东宫刚没了个孩子,你在这儿又唱又跳,皇长孙百日祭礼尚有两月未满,你竟敢穿得花枝招展,作这些妖媚之态!实在放肆!”
穆良媛浑身一震,瑟瑟发抖。
她赶忙解释道,
“殿下,妾不是有意的,妾只是见殿下终日忧心,想讨得殿下一笑罢了,妾绝无媚惑君上的意思!更不敢冲撞皇长孙……”
“够了。”
宁玄礼不再看她一眼,“穆良媛,你德行有亏,妖媚惑主,上不能敬奉中宫,下不知怜恤亡子,实乃大不敬,你可知何罪。”
穆良媛脸色一下变得苍白。
太子殿下非但不满,竟还要给她论罪处罚吗?
她赶忙叩首道,“殿下!妾今日来此献舞……是受了楚良娣的唆使!并非妾的本意啊!”
她只能把楚灿供出来,
再不供出来,恐怕她就要被太子逐出东宫了。
宁玄礼疲倦的按了按眉心,
他毫不犹豫,旋即道,“良媛穆氏,处事不检,媚惑君上,冲撞皇长孙,廷杖十二,传楚良娣过来观刑。”
季长晖即刻应下,“属下明白!”
左右侍卫立马上前,按住了穆良媛。
直到楚良娣被请到了现场,他们才按照太子的吩咐行刑。
“啪!”
“啊!”
十二下廷杖,说重也不重,说轻也不轻。
待行刑完毕,
穆良媛已趴在板子上起不来,浑身被冷汗湿透,更不要提大腿往上的伤口,已逐渐浸了几分斑驳的血迹。
楚灿浑身颤抖。
她咬着牙盯着这一切刑罚结束。
宁玄礼这是做什么,叫她来观刑,好诛她的心吗?
她不忍看穆良媛的伤处,旋即叫了太医来料理。
除了穆良媛被罚,
还有那几个乐者也被发配到了慎刑司,去服了苦役。
楚灿怎么想也想不明白。
为何上一次沈侧妃献舞就能顺理成章的得宠,这一次,她一样是如法炮制,穆良媛,却反而挨了打呢!
明明穆良媛的舞艺要更胜一筹。
怎会如此!
……
乾清殿。
沉水香燃起,是最能凝神静气的气味。
案上除了笔墨,还有一杯玫瑰花茶。
沈青拂照旧抄好经文,由侍女送去宝华殿。
这些时日,乾清殿的侍女也调换了好几次,宁玄礼留下的都是一些不爱说话的。
趁着侍女呈着经文出去,
暗处,一个身影快速现身,双膝跪下,“主子。”
“把依兰花给我。”
“主子,一定要吗?”
这是他第一次没有直接给她想要的东西。
沈青拂瞥他一眼,“一定。”
墨惊雪最终还是双手呈了上来,平淡的嘱咐了一句,“放一颗就行,不要放多,我怕你受不了。”
沈青拂散漫的嗯了声。
那是一只小巧锦盒,里面是很多球状的依兰花。
她取出一颗,卷曲在一起的干瘪花瓣,嗅着有一股清雅的气味。
剩余的都放在荷包里。
“去吧,太子就快回来了。”
“我知道。”
墨惊雪深深的看她一眼,眸色晦暗不明,跟着没入黑暗,消失不见。
沈青拂捏着那只依兰花放进茶杯。
球状干花慢悠悠的在茶水中泡开,跟玫瑰花长得是一个样子,只是颜色有些浓。
她浅饮了一口,闭上眼。
未过多时。
体内有一股热流开始发作。
沈青拂抿着红唇,来到铜镜前,看着镜中的自己,果真已是面色潮红。
她随即抚下几缕青丝,在脸侧垂下。
挺好,更显得妩媚了。
她一言不发的脱掉衣服,顺着外殿的方向,一件一件的脱下来,白皙灵巧的脚踩在上面,一步一步的走进内殿,最后连贴身的粉色亵衣,都脱在了内殿最边缘最容易被看见的位置。
这里是乾清殿。
是太子殿下素来处理朝政的地方。
所有的庄严,严谨,有条不紊,秩序井然,都被这满地的女子衣物打了个粉碎。
宁玄礼,是你把我困在这儿的。
那你就只有选择接受。
什么时候开始,什么结束,
都只有我说了才算。
沈青拂再次走到铜镜前,她已抿紧唇忍耐许久,额头开始冒汗。
在这镜子中,
她白皙的身体也逐渐泛起了粉色的光泽。
呵,还真是玲珑有致,细腻柔软。
连她自己看着都心动。
依兰花本就跟玫瑰相近,单独饮用并没有问题,但是撞上沉水香,就成了坊间流传甚广的闺阁趣物。
也不枉她抄写经文十数日。
每日都要侍女去点一炉沉水香来静心凝神了。
沈青拂再也忍耐不住,扬起头,墨发跟着在空中放肆垂下,眼底一瞬蔓延欲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