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口雌黄!”
楚灿紧咬牙关,“昭宸贵妃,当日你失子之事,根本与本宫毫无关系!”
沈青拂眼神疲倦的看她一眼。
最后什么也没说,垂下眼睫,眼底的泪花已止不住,沉默无声的掉泪。
宁玄礼心中一疼。
他抬指拭掉她的泪珠,却好像怎么也擦不完一样。
阿拂定是想起了珩儿……
他顿时心里更为钝痛。
“德妃,住口。”
宁玄礼眸色冷厉,几乎要将人洞穿一般的锋锐眸光一瞥。
“裴今故,拟旨。”
“奴才在。”
“德妃楚氏,其身不正,德不配位,居心叵测,包藏祸心,妄害昭宸贵妃,甚失朕望,传旨晓谕六宫,降德妃为充媛,禁足储秀宫三月,非诏不得出。”
楚灿脸色惨白。
充媛!
那她岂不是永无争夺后位之可能!
她不禁颤声。
“陛下!今日之事尚无凭据,陛下不可以这样对待臣妾!”
“朕所见,便是根据,朕所赐,便是圣旨。”
宁玄礼的声音已无半分情意,冷凉淡漠,“楚充媛,莫非是想抗旨。”
楚灿冷笑一声。
他从未像现在这样,当着一众外人丝毫脸面不给她留。
“臣妾岂敢?!”
她不可以歇斯底里,纵然被废为充媛,她也绝不会在这些人跟前低头失态。
杜婕妤快速扫了一眼所有人。
陛下仍有余怒,昭宸贵妃还在伤心,楚充媛桀骜不肯低头。
她悄悄跟姜美人对视了一眼。
姜忍冬随即淡淡道,“楚充媛,你还是先回宫吧,对你,对陛下,都好。”
楚灿昂着头,下颚仍不肯收。
她咬着牙,“本宫自会回储秀宫,不劳尔等操心!”
她旋即转身离去。
勉强一步一步出了未央宫,她再也无法忍耐,手中的丝帕当即嘶的一声扯成两段。
惜玉不禁拉住她,“娘娘!”
楚灿僵住,手指早已冷凉,她周身都泛上寒意,不知不觉,眼里掉下一滴泪。
“呵……”
如果这就是结局,
那她绝不认!
……
德妃降位的消息,很快传遍宫中。
寿康宫。
太后还在戏台底下听戏,闻听崔福泉的汇报,面上波澜不惊。
她慢慢饮了口茶。
德妃降位,意料之中,只是比她想象的,来得还要快一些。
太后继续听戏,语调淡淡。
仿佛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既然德妃不中用了,眼下就单让谢贵嫔一人协理六宫吧。”
“太后说的是。”
……
未央宫。
所有人都已遵旨退下。
宁玄礼抱着她一同坐在贵妃软榻上,她仍心有余悸,白嫩的手紧攥着男人的衣襟,墨色锦缎被她抓得有点褶皱。
他能感觉到,她身子在他怀中一颤。
“阿拂,别怕,朕会保护好你。”
沈青拂抬起眼眸,泪眼模糊,这双湿漉漉的眼睛像极了雨夜的繁星。
她依赖眷恋的望着他。
“今日若非有陛下在,臣妾懵懂之间,恐已为人所害。”
她停顿一下,又道。
“可是,陛下也不可能时时保护臣妾,从今而后,臣妾也要为了陛下,小心防范,事事谨慎,虽然宫中世道艰险,但臣妾不愿做陛下的拖累……”
“阿拂岂会是朕的拖累。”
宁玄礼拥紧了她,嗅着她发间的清香,“你分明是上苍赐给朕的至宝。”
沈青拂含着的眼泪终于坠落下来。
好像断了线的珠子,却没有一滴沾在面上。
她眼里满是感怀与诚挚的爱恋,“陛下,臣妾能听到陛下此言,九死未悔。”
“不要乱说。”
他修长冷白的手指按在她唇上,跟着拭掉她的泪珠。
“你瞧瞧镜子里头的你,都哭成小花猫了,莫哭了。”
沈青拂当真看了看铜镜,却只看到自己这双蒙骗过世人的眼睛底下,隐藏着的是蓬勃的野心。
她闷声破涕为笑。
“有陛下在,臣妾只会高兴的哭。除了高兴的哭,还有……”
她停顿住。
宁玄礼挑眉问她,“还有什么?”
“还有,……”
她附在他耳际,静悄悄的吐出一句话,明显看到他耳朵跟着攀上薄红。
……
……
……
除夕夜宴。
因陛下有令,按寻常家宴操办,只有和声署的宫廷乐师演奏乐器。
太后与陛下居于主位。
宁玄礼一身墨色绣龙纹锦袍,衣领处有墨狐皮草,矜贵优雅,气度高华。
尽管这墨色足够贵重清冷,
也比不上他那双洞悉一切的锐色墨眸,除了有一丝餍足的慵倦。
偶尔提起酒杯与众人共饮。
谢贵嫔的视线一直落在陛下身上。
她比往常见他的次数要多了些,尽管她清楚,他对她没有爱意,但能守在他身边,对她来说,已经足够。
顾婕妤没什么意趣的饮酒。
只是借着团扇掩住自己的侧脸,偷偷的往和声署的一众乐师那里看过去。
杜婕妤欣赏着这场夜宴。
漫不经意的朝昭宸贵妃打量了一眼,她无论何时,都会被她的美貌惊艳,尤其是今晚,她一身青色绣雪梅的宫装,比平时更多一分高贵沉静。
德妃降位,
谢贵嫔又是她钦点的协理六宫之人,
眼下,昭宸贵妃可以说是睥睨后宫了。
她虽然多少知道一些事,但恐怕只能深埋心底了。
陆美人只顾着吃。
偷偷拿了一两块点心塞给游鱼,等下就让她藏好带回延禧宫。
萧昭仪看了一眼那空着的位置。
哼,那是楚充媛的位置,她已被禁足三月,连参加除夕夜宴的机会都没有。
宫中真是时局多变。
想不到她已经是昭宸贵妃底下第一人了。
只是可惜,昭宸贵妃竟然选了谢贵嫔协理六宫,真是没有慧眼。
她不悦的瞪了一眼谢贵嫔,很快收回目光。
除夕夜宴进行到一半。
裴今故端着一方锦盒走到陛下身侧,弓着身子,行礼道,“陛下,储秀宫的惜玉姑娘,送来一样东西,她说,楚充媛一定要见您一面。”
跟着,他打开锦盒。
锦盒之中,是一支玛瑙步摇,流苏的珠串已修理好。
这是当年他送给她的及笄礼。
宁玄礼沉默了一会,“朕知道了。”
沈青拂不动声色的抿着一口烈酒,
如今德妃降位,故事已被改写,再也不是女主楚灿的故事了。
她也有点好奇。
宁玄礼会怎么对待他这位前女友?
呵,还是不好奇了。
别人的故事,都与她无关。
她眼神平静的尝着美酒,再尝一块御膳房精心秘制的熏烤鲳鱼肉,细嚼慢咽。
权势到手,为的就是享受。
她像一只外邦才有的养尊处优的猫咪一样,慵懒高贵,美得不可方物。
墨惊雪守在她身后。
按照宫规他只能低着头,和身旁一众侍卫一样。
离主人想要得到的位置,又进了一步。
“……”
谢摇光抚弄着手中玉箫,看了眼距离主位最近的女人,她这张精致绝美的脸,还真是一脸的享受。
不是差点被德妃所害,哭哭啼啼吗。
怎么,不哭了。
他捏紧手中的玉箫,到了跟随演奏的时候,才贴在唇角。
……
储秀宫。
除夕夜宴的丝竹声,从太和殿的方向传来,尽管低微,但还是听得清楚。
惜玉叹了口气。
自从娘娘被降位为充媛,储秀宫的奴才们也跑掉了几个,都是找各种理由去了别的宫里伺候。
“娘娘,三个月的时间不会太久的。”
她认真安慰道,“奴婢已将您和陛下的信物送了过去,您且稍等就是。”
楚灿倚坐在床边,望着窗外的夜色。
夜色朦胧,月淡星亮,繁星满天。
只有一轮浅淡月牙。
她一身蓝绿色绣青梅衣裙,发髻也没有十分装饰,只带了两个素银流苏。
她不禁想起上一世的最终。
也是这样寂寥。
她不甘心的捏紧手指,为何老天爷让她重生了一回,却又让她每一步都走得如此艰辛,步履维艰,如履薄冰。
初在东宫,与太子妃之位失之交臂。
做了德妃,竟也有降位之时……
叫她如何能甘心!
“陛下驾到——”
宫门外响起了唱喏声,惜玉大喜过望,太好了,陛下真的过来了。
“娘娘,陛下来了!”
楚灿心中涌起一丝期盼,很快施礼,“陛下万安。”
她眼前是一片墨色的衣摆。
男人长身玉立,自有威严,气场摄人。
他的声音却很冷淡,“楚充媛,你既然一定要见朕,所为何事。”
楚灿站起身来。
她从未像今夜这般仔细的看着他,他已是帝王之尊,万人之上,轻描淡写的一个眼神,一句话,就能让人万劫不复。
她宁愿承认,这一世,自己从未爱过他。
也不愿意承认,他仍停留在她内心最深刻的角落。
她缓了一会,才吩咐道。
“惜玉,你先下去吧。”
“是,奴婢告退。”
储秀宫中只有他们两人。
楚灿伸出手,缓慢抬起,想要抚摸他的脸庞,却被他这一道不悦的眸光制住。
她垂下手。
哪怕是上一世,他也未曾如此厌憎于她。
她忍不住眼里沁出泪意,沉声问道,“陛下就这样厌恶臣妾吗。”
宁玄礼一言不发,没有回应。
楚灿凄然的笑了笑,语调苦涩,“如此看来,陛下对臣妾已是无喜无厌了。”
她胸腔中有个热烈的声音一直在呼唤。
那是十四岁的他,
一直在叫她,灿灿,灿灿……
到底是她没有珍惜过他,还是他辜负了她,她已无从分辨。
她终于将这一切声音按耐住。
眼神悲寂望着他,试图平静道,“陛下,臣妾想见您,无非只是想跟您说一句,新春嘉平罢了。”
今夜是除夕,
又是新的一年了。
他是少年帝王,年岁不过十九,却比任何年岁成熟的帝王更多威压,龙章凤姿,天潢贵胄,也不过如此了。
楚灿最终只能在心里承认。
她喜爱他。
可这种曾被她万分鄙夷唾弃的心态,最终敌不过两两相望之时,她内心最深处的渴望。
哈哈……
真是个笑话!
可是除了爱,她也恨他。
或许,应该说,还是恨更多一点。
她极少这样冷静的说道,“陛下,臣妾真的好恨您。”
宁玄礼依旧没有一点反应。
他淡漠的如同一尊没有生命的菩萨佛像,睥睨万物,却毫无情感,所谓众生,不过是匍匐在他脚下的蝼蚁。
若是在四年前。
他听到楚灿说这句话,他一定痛彻心扉。
事到如今,他一丝感觉都没有。
楚灿的泪水一下溢出眼眶,仓惶挫败的紧盯着男人,“所以陛下当真对臣妾已无半分情感了吗!”
哪怕是像她这样的怨恨。
都没有了吗!
男人的沉默,已是全部答案。
她不禁掩面而泣,哭得撕心裂肺,哭了好久,才勉强停下来。
“陛下,臣妾不愿为自己分辩。”
她的声音带着歇斯底里的哭声,“陛下已认定臣妾是心思狠毒之人,可在这宫中,有哪个不争,有哪个不斗!臣妾不争不抢,只会为人鱼肉!臣妾没有错!”
“所以呢。”
他终于开了口,语气却是一丝波澜也没有,“昭宸贵妃是哪里得罪过你,你要令她失子,让她不孕。”
“臣妾没有!”
楚灿举起手指,顾不上脸上的泪痕有多难看,她咬牙切齿,“臣妾可以对天发誓,昭宸贵妃失子之事,千真万确不是臣妾的手笔。”
宁玄礼却只是冷漠的看着她。
他不信她……
呵呵,她怎么忘了,
他只会相信不会说谎的证据。
当初诸多证据都指向她,她百口莫辩。
楚灿冷哼了声,继而道,“至于麝香一事,那的确是臣妾做的。臣妾做过的事,臣妾可以认,没做过的事,宁死也不认。”
宁玄礼低觑着她这张因不自知的妒恨而有些扭曲的面孔,
他只有淡淡的一句话。
“还有呢。”
楚灿一愣。
只听他无比平静的声音响起,“东宫那场赏菊宴前,你跟杜婕妤商量好的,要令昭宸贵妃以大不敬之名获罪,不记得了么?”
“……!”
楚灿深深的震住。
还来不及有任何的反应,
只听他又道,“昭宸贵妃于长公主府施粥放粮,安抚难民,又是谁写了信件着人假扮难民,搅扰生事?”
楚灿浑身一震,如坠冰窟。
原来,他竟然知道得一清二楚……
她所有的情绪瞬间湮灭,只剩下哑住半天,才憋出来的一句话,“陛下,什么都知道,容忍臣妾至今,难道不是因为对臣妾仍然心怀爱意吗?!”
“你令朕寒心已极,何谈其他。”
宁玄礼格外平静。
“嘉仪香中含麝香,你不也是认定了,那香是朕亲赐,因而昭宸贵妃绝不会查验,所以才往其中加了麝香么。”
楚灿周身一颤。
她陡然放声大笑,不知是喜是悲,“原来陛下心如明镜,呵哈哈,您真是天底下最完美的男人,难怪这么多女人,都要为了您争风吃醋,豁出身家性命也不计后果!”
她惨淡的哼笑一声。
“不过,陛下以为,昭宸贵妃就真如陛下想象的那样单纯么。”
楚灿索性破罐破摔。
反正所有的一切他都清楚,那她也没必要伪装什么了。
“臣妾是想用麝香令昭宸贵妃不孕,可那麝香的含量臣妾是控制过的,绝不会被发觉,为何会被发现,这其中,一定有昭宸贵妃的手笔!”
她说着往前一步。
瞪大了眼睛,企图让男人发觉她眼里的怨恨和不甘。
“陛下,她绝非表面那么单纯!”
宁玄礼沉默。
最后,平静道,“朕答应过昭宸贵妃,从前往后,永不相疑,朕绝不会疑她。”
楚灿顿时如同听了什么天方夜谭一般。
她登时狂笑了一声,“陛下,竟然如此信任昭宸贵妃至此吗!那臣妾呢,臣妾算什么!臣妾与您多年情分,算什么!”
宁玄礼一言不发。
如果论心,他的确负了楚灿,他变心了,这一点,无从否认。
楚灿的泪水再也止不住。
“呵呵,当初赐予封号,陛下尚且赐给贵妃昭宸二字,日月光明,高华璀璨……”
她重重的抹掉眼泪,
“到了臣妾这里,就只是德妃之位,臣妾敢问陛下,德妃加身,是陛下对臣妾的嘲讽,还是对臣妾的贬压!”
“是规训。”
宁玄礼语调平淡,“可是你永不知足,身处德妃之位,协理六宫,依然欲壑难填。”
“后宫之人,谁人无欲望?!”
楚灿狠狠道,“或许只有陛下的昭宸贵妃,以她的心性,只求陛下一点恩爱而已。”
宁玄礼最终不再看她一眼。
“你要说的,说完了吗。”
楚灿冷笑。
她发髻上的素银流苏不停的晃动。
“臣妾绝不相信,昭宸贵妃就能拥有陛下永久的爱意,臣妾就眼睁睁的看着,昭宸贵妃的来日,也与臣妾一样,君恩如流水,匆匆不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