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日子悄然流逝,转眼二月已过半。
云腾山庄,下人们皆噤若寒蝉,只顾埋头干活儿,无人胆敢再妄议主子们的是非。
原是十几日前,下人们惊觉,但凡扎堆说闲话,便会有银针不知从何处倏地飞来,直直扎入嘴唇。
这一扎,不红也不肿,却疼得好几日嘴唇难以张开,吃饭变得极为困难,更别提开口说话了。
一开始,下人们满心愤怒,以为是什么人蓄意作恶。
但很快,有那头脑灵光之人,察觉到并非只要扎堆闲话,就会遭银针袭击,而是唯有非议少夫人和主子时才会如此。
想来,定是山庄暗卫受了公子的授意,才以银针警告他们谨言慎行。
自此以后,就连平日里最为多嘴的婆子们,如今也是紧闭双唇,不敢多言。
何玥春不由感叹,那些时日,她每日训诫下人不得多嘴,结果却毫无作用。
而暗卫的银针一出,效果立竿见影,次日便再也听不见下人们乱嚼舌根。
还是苏云亦有法子。
她不禁气馁,自己终究没有执掌山庄的本事。
2
然而,庄内安静了,庄子外,有关叶苑苨的流言,却仍传得沸沸扬扬,毫无止息之态,仿若不达成某种目的,便绝不罢休。
此刻,夜色如墨,苏云亦孤坐在礼贤堂,不禁为此感到些许烦忧。
书房中,烛火亮堂,辉芒温融,心中寂寥却更甚。
书房外,无星无月,夜幕阴沉,冷风幽幽,树影婆娑,竹叶沙沙,似呜咽。
苏云亦坐在太师椅上,身子前倾,靠着书案,一只手无力地支在书案上,用手背枕着半边脸。
他眼皮耷拉,眼神怔怔,失神地盯着书案上那盏牛油明灯,似要将那跳跃的熊熊烛火, 用眼神中的些微寒芒去熄灭。
他胸膛微微起伏,不时轻轻长出一口气,似正压抑着翻涌的怒气。
谣言不伤人,却最能诛心。它如无形利刃,直刺向人心最脆弱之处。
那些人说得有鼻子有眼,让他都要以为,她那日翻墙而出,真是去会了她那情郎王潇渡,且与他……
他瞬间冷了一双眸子,牙关紧咬,猛地往椅背上狠狠一靠。修长的手指死死抓着扶手,仿佛要将其生生捏碎。
痛楚与愤怒在心底肆意翻腾,他的胸膛急剧起伏,令他难受地闭上双眸,张开嘴唇,重重地喘息数声。
许久之后,他缓缓睁眼,嘴角扯出一个满含不屑的冷冽弧度,双眸乍然含笑却又寒意逼人,眉梢眼角皆是竭力压抑着的隐忍和克制。
3
这时,敲门声响起,他立马回过神,微微坐起身,眯起眸子,换作惯常冷峻的神情。
近些时日,他忙得不可开交,每日几乎都如今日,亥正方能返回山庄。也不知是谁,这么晚还来见他。
“进!”他低沉道。
他静静地盯着那扇门,眼神隐有期盼,他已有些时日未见她了。
她近日似乎安静了许多。闻昱说,她每日除了在青云院练飞镖,便是去山庄杜郎中处帮忙打杂,处理药材。
门开了,是一袭青黛罗裙,外罩月白披风的何玥春,手里提着一个食盒。
他微微垂了垂眼眸,勾了勾唇角,自嘲一笑,她怎可能主动来寻他!她是个倔强的,连断了她的日常供给,她都能想办法解决,何须来找他!
他又往椅背上瘫软靠去,微微侧头,闭眼小憩,毫不掩饰疲累之态。
何玥春脸上挂着淡淡的、温和的笑意。
她看了看苏云亦,缓步走到书案前,将食盒放下,自己去旁边搬了把玫瑰椅,在他对面坐下。
何玥春絮叨道:“这些时日你也太忙了些,白日总不见你身影,晚上你回来,我们又都睡下了。莫不是近日生意进展不顺?”
说着,她打开食盒,从里面端出一个青瓷碗,碗中缕缕白烟升腾、四散缭绕,霎时香气满溢。
苏云亦看了那青瓷碗一眼,轻微咽了一口,才道:“大表姐不用担心。”
何玥春知晓,如今庄外闹得沸沸扬扬,所传尽是叶苑苨的丑事,损害的却是他的颜面。想他这般冷傲之人,恐怕内心亦会备受煎熬,行事也会愈发艰难。
他不说也好,不然她又有什么法子呢,她终究是帮不上忙。
她一直自责,是自己没管好庄子里下人的嘴,才导致了庄外的祸端。
她将银匙放入青瓷碗,轻轻往苏云亦面前推了推,柔声道:“这是晚膳时,我让人熬的鸽子汤,里面加了天麻、当归,有安神补脑、缓解疲劳的功效,你趁热喝。”
苏云亦坐直身,拿起银匙缓缓喝起来。
汤汁在舌尖散开,浓郁醇厚的味道,瞬间温暖了他的胸腹,驱散了他心中的些许不快。
待他静静喝了一阵,何玥春才试探着,缓缓道:“我听说,你要解雇霍先生?”
苏云亦放下手中银匙,抬起了头,“是。”
何玥春似在掩饰什么,嘴角扯出一抹牵强的笑,满心不解道:“这是为何?他不是账目做得极为出色吗?你不也正缺一个账房?”
说着,何玥春拿起食盒一旁的丝帕,递给苏云亦。
苏云亦接过来,拿在手里,却开门见山道:“我知道大表姐喜欢他,但是……”
何玥春不由僵了笑脸,脸色一红,眼神慌乱了一瞬,即刻低下头去。他这表弟,难道说话不懂绕绕弯子。
“霍先生并非值得托付终生之人。”苏云亦接着道,“他看似儒雅,有礼,安分,有君子之道,但他内心定力不足。稍有姿色的女子略施引诱,他定会方寸大乱,难保不会做出……”
说到此,苏云亦微微蹙眉,脑子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霍未书那日看叶苑苨时失神的模样。
他盯着书案,脸色瞬间阴沉下来,拿起丝帕用力擦了擦嘴。随即,他将丝帕扔在一旁,慵懒地靠向椅背,如失神般喃喃道:
“更何况,他郁郁不得志,岂会甘心一辈子呆在此处,娶妻生子,了却此生?他能与你一时风花雪月,却不能一生柴米油盐,他……”
“好了好了,你竟将霍先生说得如此不堪!”何玥春终是听不下去,涨红了脸直起身,抬头辩驳,“他既如此不好,你之前为何又用他 !”
苏云亦似回神过来,愣愣看了看何玥春恼怒的神色,微微惊讶,她向来和颜悦色,居然会因为霍未书跟他急。
他坐直了身,两只手搁到书案上,呐呐道:“用人,重其能,足矣。原本他个人生活作风如何,我自是不用管,可谁叫他来招惹你,那自然是要解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