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辞紧抿着嘴唇，快速地点了点头，应道：“我明白了。”
秦医生认真留意着容辞的神情，措辞谨慎地问道：“柳小姐，恕我冒昧问一句……柳老与那位爱丽丝小姐究竟是什么具体的亲属关系呢？”
虽说此前仅得知她们之间存在血缘关联，可具体细节医院并不清楚，而且对方也没有亲自来医院进行配型。
他接着补充道：“实际情况是这样的，如果方便的话，能不能请那位小姐来一趟医院？只有她本人亲自到场，才能确定是否能够进行捐献。另外，虽说目前有两个合适的人选，但考虑到血亲的特殊性，我们优先考虑血亲捐献。”
“我清楚了。”
容辞深吸一口气，勉强挤出一丝微笑，“我会尽快联系并沟通好，方便医院后续安排。”
从副院长办公室出来后，容辞满心苦恼：爱丽丝？怎么配型成功的是她，而不是自己呢？
容辞没有马上返回病房，而是搭乘电梯来到医院天台，在那儿吹了会儿风后拨通了一个电话。
这是自上次爱丽丝到她办公室闹事之后，容辞第一次主动联系对方。
电话那头传来汤姆低沉的声音，还隐隐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容辞隐隐约约知道他们夫妻最近关系不太好，不是争吵就是冷战。
不过她也没心思多关注这些，当下除了爷爷的病情，其他事情她一概不放在心上。
“结果出来了吗？”
天台上风很大，吹得她的长发肆意飞舞。
“出来了，”她的声音在风声中依旧清晰，“秦医生说你的女儿配型成功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容辞的声音变得有些沉重，“我已经向医生咨询过了……骨髓捐赠对身体不会有太大影响，之后适当休息就能恢复……”
“我知道，”汤姆回应道，语气听起来和往常一样，可仔细听还是能听出一丝压抑，“过几天我会带她过去，这段时间你就多陪陪爷爷，其他的事你不用操心。”
容辞沉默了一小会儿，应道：“好的。”
如今，等待和陪伴成了她唯一能做的事。
傍晚时分，容辞推着轮椅，陪着柳老在医院草坪上散步。
爷孙俩正低声交谈着，突然一个身影投下阴影，紧接着头顶传来声音：“柳老。”
简简单单两个字，不卑不亢。
容辞抬头看向眼前的女子，估摸三十多岁，但凭借她对时尚饰品的敏锐感知，能看出这女子实际年龄已过四十。
女子保养得很好，浑身散发着一种难以形容的贵妇气质。
容辞轻轻拍了拍柳老略显干枯的手背，语气温和地说：“爷爷，您先坐一会儿，我一会儿就回来陪您去吃饭。”
还没等柳老回应，那女子瞧了瞧他们，说道：“容辞，我找爷爷是有事要谈，可不是来找你的。”
容辞站起身，神色平静且礼貌地说：“考虑到爷爷的身体状况，有什么事跟我谈也是一样的，我能做决定，汤姆夫人。”
柳老轻轻握住她的手，温声说道：“容辞，别担忧。”
他目光望向远方，眼神中透着深意，只是略显浑浊，声音不紧不慢，却透着精气神：“说几句话的力气，爷爷还是有的。”
“汤姆已经把事情跟我说了。尽管您一直不太认可我，可您是他的父亲，我自然也把您当作自己的父亲。要是医院评估手术可行，爱丽丝也愿意为您的健康出力。”
柳老的手搭在轮椅扶手上，眼睛没有看向她，而是凝视着前方的湖面，说道：“你特意过来，应该不只是为了说这些吧。”
“正因为爱丽丝把您当作祖父，才愿意为您捐献骨髓。”
女人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柔和一些，不过仍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高傲，“所以我也希望，您能真正接纳她。”
容辞静静地蹲在柳老膝前，垂着眼帘，把所有情绪都藏了起来。
柳老轻声笑了笑，终于抬眼看向她。
尽管疾病让他显得虚弱又苍老，但身上依旧散发着不怒自威的气场。
他那双略显模糊的眼睛里藏着一丝笑意，却莫名让人心里发虚。
“你是要我承认她？还是承认你？做汤姆的妻子还不够吗？还想着取代已故多年的沈晚秋，成为柳太太？”
不管过去多少年，哪怕如今是他有求于人，哪怕他已经没了权力和地位，只能依靠同样没什么成就的孙女，在她面前，他始终保持着高高在上的姿态。
“不管您承不承认，事实上我就是柳太太。”
柳老神色从容，笑着反问：“既然如此，又何必非得要我承认呢？”
“因为我知道汤姆心里有遗憾，这些年他一直对您心怀愧疚。虽说当年是您强行拆散我们，但毕竟是您养育了他，日子久了，他心里的内疚就会越来越深，我不想看他不开心。”
柳老眯起眼睛，笑着说：“所以你想让汤姆恢复身份，还想让我出面承认，当年是我强行拆散你们，沈晚秋才是第三者，而你们本该是一家人？”
“我们本来就是一家人。”
柳老语气平淡：“没错，你们是一家人，不过和我，和我们柳家，没有任何关系。”
他说得云淡风轻，女人的脸色却瞬间变了：“柳老，您住院需要汤姆帮忙，手术需要爱丽丝捐赠，您需要我们一家人的帮助，何必话说得这么难听。”
听到这话，容辞皱起眉头，冷冷说道：“你够了。”
柳老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神色淡然地笑了笑：“你觉得他替我付了住院费，我就得感恩戴德吗？”
即便是那双浑浊的眼睛，此刻也透着股寒意，“我养了他十几年，光还钱和养育之恩，他都还不清。至于你的女儿，对我来说不过是个配型成功的陌生人，她愿意捐，我感激；不愿意，那也是我的命。再说了，我都这把年纪了，生死不过是早晚的事儿。”
容辞向柳老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别再说了。
在她看来，要是能救爷爷的命，受点委屈根本不算什么，毕竟和实实在在的生命相比，那些虚无的东西根本不值一提。
柳老低下头，温和地笑着对容辞说：“乖孙女，陪爷爷去吃晚饭吧，爷爷肚子饿啦。”
容辞轻声应道：“好的。”
就在她刚准备推着轮椅离开时，一位气质沉稳的男人迎面走来。
这人的气质和安庭深有几分相像，只是此刻眉宇间透着明显的冷峻。
汤姆拦住了他们，开口问道：“容辞？”
“爷爷饿了，我得带他去吃饭。”
汤姆眼神复杂，先是看向面容沧桑却神色平静的柳老，又看了看神情淡然的容辞，说道：“嗯，你们先去吃饭吧。”
于是，容辞便推着柳老离开了。
一直等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远处，汤姆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质问身边的女人：“你到底说了些什么？我不是说过我父亲身体虚弱，受不了刺激吗？”
女人满脸惊讶地看着他，说道：“你都还没问我，就认定是我刺激他了？从什么时候起，我在你心里变成这样的人了？”
“这还用问吗？”
汤姆心想，就凭他们刚才的表情，肯定是说了让柳老不高兴的话，“你到底跟他们说了什么？”
“你这是在质问我吗？”
汤姆看着她，心中涌起一股深深的疲惫，说道：“我不想跟你争论这些，把爱丽丝带到医院来。”
“现在在你眼里，是不是只有你父亲和你前妻生的女儿了？你心里还有没有我？有没有考虑过爱丽丝的感受？让她来做骨髓匹配，就算是陌生人可能都不太愿意，更何况还要让她知道那是她的爷爷，一个不认她的爷爷？还要让她知道她母亲背负着第三者的骂名，还有个同父异母的姐姐是正统的柳家大小姐？你想过她能不能接受这一切吗？”
汤姆直视着她，说道：“我父亲都快不行了，你觉得我现在还有心思去考虑爱丽丝能不能接受这些吗？容辞七岁就没了父母，还亲眼看着母亲去世，你还让我去想爱丽丝能不能接受，难道要眼睁睁看着她唯一的亲人也保不住？”
女人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往后退了几步，说道：“所以，现在你的女儿变得越来越重要了？”
汤姆脸上渐渐浮现出浓重的失望，也不掩饰自己的情绪，目光变得冷漠又疏离，“我现在没心情讨论这些问题。”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了。
……
容辞陪着爷爷吃完晚餐，又下了会儿棋，聊了半小时天，等柳老睡下后，才轻轻关上门离开。
这时，张文远打来了电话：“我把剪辑好的那个版本送到电影节了，后期工作也快收尾了，现在处于宣传阶段，预计八月的第一个周五上映。”
现在是六月多，“好，”容辞轻声道，“谢谢你。”
张文远没理她，嗯了一声，就把电话给挂了。
他也就是意思意思下通知她而已，毕竟是她的电影。
容辞就坐在病房外的走廊上，手机放在一边，高级病房外很安静，只有惨白的光线落下来，她抱着膝盖，将下巴搁在上面，怔怔的出神。
等待，像是等待被判刑。
不知道这样做了多久，容辞正准备回病房休息，哒哒哒的高跟鞋声音就响起了，她下意识的抬头，一眼就看到爱丽丝怒气冲冲的朝她走来。
眼睛里是红着的，像是哭过，看着她的眼神像是看着什么仇人。
女孩的声线显得特别的尖，她瞪大双眼质问道，“就是你让我爸妈吵架的？”
容辞失神的双眼一下聚焦起来，脸庞也变得温凉逼人，“我爷爷在睡觉，还有，在医院不要这么大的声音，会吵着别人。”
“你算什么东西，凭什么教训我？”
容辞平静的道，“没教训你，只是提醒你不要吵着别的病人。”
她抬眸看着眼前怒气腾腾仿佛恨不得撕了她的表情，起身站了起来，“你非要这么大声的跟我说话的话，那我们换个地方。”
说完不看她就径直走廊的尽头走去，最后一块没有安排病房，是放东西的，医院的电梯也没有安排在最边上，所以两边都是楼梯。
容辞刚转过身，迎面而来就是扬起要落在她脸上的巴掌，下意识的要抬手，眼底有思虑掠过，她一动不动的受着了。
响亮而清脆的巴掌声。
“今天怎么这么怂啊，上次你不是嚣张的很吗？”
容辞没什么表情，淡淡的道，“找我什么事？”
“是不是你害我爸妈吵架？害我爸这几天都不回家，害我妈总是偷偷的哭？我告诉你，我才不管是什么关系，让我妈哭，你就别妄想我会救你爷爷。”
容辞的眼睛冷了下来，她抬脚朝爱丽丝靠近了一步，“什么事都跟我爷爷无关，你们有什么不满就冲着我来。”
“可以，但是你跟你妈还有你爷爷让我妈平白无故背负了十几年小三的罪名，你要是肯公开道歉，承认是你妈介入我爸妈之间，我就考虑救你爷爷，否则，谁死了都不关我的事情。”
容辞盯着爱丽丝的脸，青涩，娇贵，张扬，她眯起眼睛慢慢的笑，“你试试看……我倒要看看你的父亲看着他的父亲能救却让他死……能不能继续你们一家和和美美的生活？”
她挽起唇角，慢斯条理，眼底一点点的溢出令人胆寒的笑意，“就算他能……我也不会再给你们这个机会。”
“你……”
爱丽丝大怒，她从小就娇生惯养的厉害，谁敢这么说话，尤其是这个女人的身份让她厌恶，“都是你……都是你害我爸妈吵架，他们以前从来不吵架的！我爸也从来没有骂过我，都是因为你！”
容辞还没完全反应过来，爱丽丝就一边怒气冲冲地指责她，一边伸手想推她。
毫无防备的容辞被推得往后踉跄，脚踩在了楼梯边缘。
容辞皱起眉头，本能地想要保持平衡，可爱丽丝却愈发愤怒，大声叫嚷道：“你为什么会出现？我父母的感情一直被当作模范夫妻，你根本就不该存在！我才是爸爸唯一的女儿！”
爱丽丝不断地推搡容辞，容辞只好抓住爱丽丝的手腕来自卫。
有些伤人的话语，即便过去了很多年，还是能轻易地刺痛人心。
“你是不是疯了？”
容辞说道。
爱丽丝看到自己的手被容辞抓住，回想起上次被容辞扇耳光，还有父亲因此责骂自己的场景，顿时不顾一切地用力甩开容辞的手。
由于用力过猛，她失去平衡，向后摔倒。
爱丽丝发出一声尖叫：“啊——”
容辞意识到爱丽丝可能会受伤，毫不犹豫地伸手去拉她，可力气不够，没能阻止爱丽丝摔倒。
紧接着，一阵剧痛袭来，容辞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
容辞苏醒时，耳边传来激烈的争吵声。
很快，一个低沉且严厉的声音压过了其他人的声音：“再吵，所有人都给我出去。”
这是安庭深的声音。
汤姆皱了皱眉头，看了看躺在床上的女孩，沉默不语；另一位女士面无表情，却紧紧握着拳头。
她被人吼叫，身旁这位男士也没有出声帮她。
容辞艰难地睁开眼睛，感觉到一阵模糊却又难以忽视的疼痛。
“容辞。”
那声音仿佛就在耳边，视线逐渐清晰后，她看到了安庭深英俊的脸庞。
容辞闭上眼睛，下意识想摸自己的额头，却被安庭深轻轻拦住。
“乖，你的额头受伤了，别碰。你哪里疼，跟我说。”
听到“受伤”二字，容辞突然想起失去意识前的事情，顾不上身体的疼痛和喉咙的干涩，睁大了眼睛，抓住安庭深的衣服问道：“爱丽丝怎么样了……她还好吗？”
男人平静地看着她，温柔地说：“别管她了，你先告诉我，你哪里不舒服？”
女人抢先回答：“她现在在重症监护室，因为你，还昏迷不醒。”
安庭深抬头看向那对夫妇，语气平和却带着明显的警告：“汤姆夫人，在天水市，可不能随便给人扣罪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