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场请客, 自然是别有用心。
凌当归喝了点酒,有些醉意,迷离朦胧地看着眼前的一排男女,个个貌美无双面,桃花含情眼。
凌当归笑了一声,支着下巴扫了眼炉陆温白,“怎么?你想往我身边安插人?”
这些人是不是真当他傻啊?
“世子说笑了,”陆温白拿出事先准备好的说辞,“听闻世子尚未娶妻纳妾,府上眠香楼中的红袖佳人也被遣散走,如今世子便孤身一人,未免太寂寞。这些人皆是爱慕世子,愿意侍奉在世子左右的……”
凌当归啧声打断,慵懒地敲了敲酒盏,“我有什么好爱慕的?烂人一个罢了,跟了我,我又给不了名分,可不得受委屈吗。”
他一敲盏,身后的侍者立马斟满酒。
“况且怎么说我也并非一人。”凌当归将酒一饮而尽,突然笑了,“就不劳费心了。”
不等对方回答,他便粗俗地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有些晕晕乎乎地站起来,拱手谢道:“今晚还得多谢诸位,谢谢啊,咱们下次再聚,今儿就到这吧……”
积分到手,溜。
说着,也不管桌上神色各异的众人挽留,起身便要离开。
主角都走了,剩下的人也不留着,各自告辞,最后只有一个陆温白。
半晌后,门被推开,走近一个红衣男子,正是薛王凌沧。
陆温白目露惭色,请礼道:“让殿下失望了,什么话都没有套出来,凌纵还疑心颇重,装疯卖傻。”
凌沧扶住他坐下,斟了杯酒,“无妨,今日这酒宴不过就是试探凌纵。温郎不必失望,来,本王陪温郎喝一杯。”
陆温白面颊泛红,“多谢殿下。”
出了白马楼,凌当归便觉冷风扑面,冲散了几分酒醉。
他趁着自己现在还清醒,问在外候着的风絮:“怎么样?”
风絮道:“回世子,查出来了,蔡媪是暴毙而亡,神不知鬼不觉突然就死了,陆府已经将人下葬了。”
清溪多嘴了一句,“这蔡媪也算是陆大公子的养母,养母死了,陆大公子还丝毫不见伤心。世子,为何要查这件事?她的死有蹊跷吗?”
凌当归半眯着眼睛吹风,微微叹息。
应该是仪景灭口的。
因为光阳侯密信,提前来到清都,提前见到男主,男主得知身世,提前返回长陵。
若这一切做得妥当,现在还差的就是自己身上的密信了。
“世子,先上马车吧。”
凌当归抬手拒绝,忽然有个想法,“我自己走路,醒醒酒,你们暗中跟着我就行了。”
他在路上慢吞吞地走着,专门往人少空旷易出事的地方走。确实有一批一批的刺客来追杀他,然而他刚准备好被活捉,那群刺客便被另外一群刺客打跑了。
一个时辰多的路程,来了几波刺客,都是如此个状况。
凌当归坐在柳树边悬挂着的秋千上,陷入沉思。
这是什么情况?
谁在偷偷保护他?
……
昏黄的密室里。
石墙上挂着几幅画。
陆观南举着烛灯,一一掠过,烛火摇曳,似乎要烧到那些画上。
仪景替他介绍画上的每一个人,告诉他事情的来龙去脉。
第一幅画,是一个目光坚定的中年人,大约四十多岁,鬓边已有白发,显然是在金戈铁马里闯出来的,气质迫人。
“这是傅戎傅将军。”
陆观南知道,许国铁骨铮铮、立下汗马功劳的名将,世家傅家的顶梁柱,最终却陷于谋反,被褫夺一切爵位封号,全家诛杀殆尽。
与光阳侯的境遇极为相似。
“你或许应该称呼他为外祖父。”
外祖父?
陆观南皱着眉。
第二幅图是一个盔甲带刀少年。
少年英姿勃发,意气正盛,眉目漆黑浓烈,笑容与动作张扬肆意,样貌足与陆观南有六分相似。
“他叫傅承玉,公子应该听过他的名字。”仪景垂眸,“放在从前,对公子来说,他是素不相识的敌国少年将军,是一朝陨落,因谋反被诛杀的逆臣。可如今,他是……你的舅舅。”
沉默。
迟迟和芰荷立于一旁,李十三受不了这状态,打圆场笑道:“都说外甥像舅,这话一点都没错,陆大公子,你看你跟你舅舅多像啊。其实说起来都是误会,咱们几个不曾见过少将军,故而没想到中间还有这样的故事,以前多有得罪哈……”
陆观南拧眉更甚。
迟迟掐了一下李十三。
李十三讪笑闭嘴。
陆观南犹豫了一下,画像的男子确实与他长得很像。
最后一幅画……
他最后在一幅画前,驻足良久。
画上是个正值芳华的女子,容颜姣好,唇红齿白,却不是娇弱的那种柔婉,眉梢上扬,眉宇间暗藏锐利和英气,看动作,似乎正在练剑。
陆观南将烛灯靠近了一些,映照得那女子的眼眸愈发明亮。
“这是你的母亲,她叫傅见微。娘娘待人极好,故而在陛下处置傅氏‘谋反’前,有个御前宫女顶着掉脑袋的风险给娘娘报了信,娘娘才得以逃出许国。我们都不知道,她那时已经怀了你,甚至连陛下都不知道。可是你这样的气质,与陛下年轻时如出一辙,只要你站在宫殿下,便足以说明一切。”
身后一道声音,浑厚沉郁,字字蕴藏着叹惋。
许国丞相走到陆观南身边,淡淡一笑:“母子连心,对吧?”
陆观南只是看了他一眼,没说话,仍旧扭过头去看画像。
他说不清楚自己什么感觉,但这幅画上的人确实让他内心震动,难以言说的,想要亲近的感觉。他甚至从内心生出一丝委屈,和迅速蔓延开来,思念与难过。
仪景将抱错之事,解释给他。
是母亲吗……
所以他的母亲不是魏氏,而是眼前此人,许国被灭族的那个傅氏家族的嫡女,许国皇室的贵妃,傅见微。
所以他是傅见微和许国昭平帝的孩子?
他是许国的……皇子?!
这怎么可能呢?
陆观南捏紧指节,可视线却始终无法离开那幅画像。
“这或许对你来说,很不可思议,接受不了。但事实便是如此,你是许国傅系的皇子,你该回到许国去,那里才是你的机会和前途。”秦从云抚着白发胡须,缓缓道来,“孩子,你该夺回属于你的东西。”
“什么东西?”
“母族的清白,许国皇子的身份。以及许国的皇位,这是陛下亏欠傅氏的。”
秦从云一看便是文官出身,儒雅温和,语气不疾不徐,带着笑意,似乎只是隐逸悠然的私塾先生,说来的话却野心十足。
“你是许国的丞相,却为何替谋反叛乱的家族奔走?”陆观南问。
秦从云笑了一笑:“我当时只不过是一个连饭都吃不饱的落魄书生,承蒙老将军关照,才活了下去。待我科举成名后,本想报答将军,却不料傅家遭遇灭顶之灾。可我相信傅将军和少将军不会谋反,傅家是被奸人所害。”
他满意地看着陆观南,“二十年了,总算是有了希望。公子,我们等您太久了。不过您既然已经出现了,所有的等待都是值得的。”
陆观南静默片刻,扫了眼石洞里的人。
迟迟、芰荷,是许国细作,也是死士,从小便被秘密训练。
李十三,轻功卓越,逃命一流,顶替了原本因屡试不第而投湖自尽的李十三。
仪景,被傅承玉救下的孤儿,随傅见微一同出逃,却意外走散,后他被秦从云所救,认作义子。
这些人,潜藏在许国,有两个目的,一是为许国谋取时机;二是寻找逃入宜国的傅见微的踪迹,亦或是骸骨;三是寻找能为傅氏翻案的证据。
“……骸骨在哪?”
石洞密闭,陆观南觉得有些透不过气。
芰荷摇摇头,“我们还在寻找,只不过宜国偌大,一时半会是找不到的。”
“那……证据呢?”陆观南放下烛灯,在幽暗中,闭上了眼。
芰荷道:“光阳侯死前留下一封遗书,或许与傅氏的谋反有关。另外,陆渊急于毁了那封遗书,谋反之事,与他绝对脱不了干系。那封信,应当还在世子身边。”
陆观南睁开眼,果然是他想的那样。
他启唇,意味悠长:“所以,你们想要我去偷来那封信?这就是你们的目的。”
“那封信至关重要!”
迟迟以为陆观南是怀疑这一切都是造假诓骗他的,忙出来解释,“若是陷阱,又何苦我们这么多人同时出现呢?完全是暴露自己的身份。公子,我们今夜所讲,句句属实。公子信也好,不信也好,您都是许国的皇子。”
秦从云拍了拍迟迟的肩膀,示意她冷静。
仪景揭下墙上的画,递与陆观南。
秦从云和蔼道:“这些画给你。时辰也不早了,回去好好歇着吧。我也该返回长陵了,我在长陵等公子归国。”
迟迟送走秦从云。
桌上放着画,陆观南在石洞里坐了许久,摩挲着仪景给她的那枚玉坠子,据说这是傅见微的生前物件。
玉坠上,刻着一个龙飞凤舞的“许”字。
李十三、芰荷、仪景,谁都没有讲话。
安静得只剩下火光摇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