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下半程,觥筹交错,彼此说着吉祥话。
天熙帝精力不济,韩贵妃扶着他,先行退场。
幽清宫内,燃起仙香,天熙帝服用了丹药,很快便睡着了。
韩贵妃嘱咐宫人不可叨扰陛下,随后放下散发着淡香的幔帐,轻手轻脚地离去,回到自己的寝宫中。刚摘下耳环没多久,侍卫便报:“薛王殿下到——”
脚步声逼近,如一阵风般,凌沧掀起珠帘,出现在韩贵妃的铜镜之中。
“母妃,芷萝不懂事就算了,您怎么也跟着胡闹?儿臣本欲拉拢到平昌公的支持,您和芷萝今日所举,不是让平昌公难堪吗?”
凌沧一上来便兴师问罪。
韩贵妃无奈地叹了口气,“芷萝那个性子你也是知道的,就连母妃也无可奈何。”
凌沧激动道:“母妃,你多劝劝她!她想要什么样的男人没有,非得是陆观南?陆观南的身份特殊,平昌公恨不得他去死,洗刷自己的门第被玷污的耻辱。”
韩贵妃闻言不悦,“沧儿,你这话倒是不对了,做人不可忘本。门第被玷污?母妃出身卑微,照你这么说,这高贵的皇家门第是不是也被母妃玷污了?”
这话可就严重了,凌沧忙道:“自然不是!陆观南怎可与母妃和我相提并论?”
韩贵妃转过身来,大宫女桐花替她按着肩,韩贵妃一个眼神,桐花便吩咐宫人都下去。
“母妃说句良心话,这当年的抱错纯属巧合,非要怪,也只能怪当年定王谋反,逼得魏夫人孕中潜逃。不过你说的不错,咱们要谋大事,就要事事谨慎。”
韩贵妃按着眉心,“你去办吧,芷萝那里,母妃来劝。”
明月高悬,烟火仍旧璀璨,比过万千繁星。
今夜的中秋宫宴散了,众人皆是醉眼迷离。
凌当归一时激动,且前世滴酒未沾,此时看到香醇的宫廷酿酒,很难不动心,没个克制,喝了很多酒,也亏得原身的底子在,喝了那么多也没有醉死过去。此时既感觉轻飘飘的,脚步踩在云雾里,又觉得四肢沉重,晃荡悠悠。
福奴和陆观南一左一右搀着他,将他扶上马车。
祁王今夜也喝了不少酒,眼睛通红。
祁王妃细语温柔,而心脏如同针扎。扶着的这个男人,此时此景,怀念着的却是另外一个女人,一个死了十几年的女人。
“福奴,你们照顾好世子,千万别出什么闪失。回去让丫头们伺候着,煮一碗醒酒汤。”
祁王妃温婉地笑着,任谁看了都要称一声贤惠。
“是,王妃。”
福奴应声。
两辆马车慢慢地驶离皇城。
凌当归其实处于半醉半醒的状态里,一时清醒一时混沌。坐在马车里,他还嫌闷得慌,掀开帘子,下巴搭在窗上,结果被磕得一震一震的。
凌当归有些烦躁,发觉自己醉后晕马车。
“停!停!”
福奴听到声音,立马甩了一下马鞭,命令陆观南停下。
被使唤的陆观南勒住绳子,马车平稳停下。
此时已过二更,街上寂静冷清。
凌当归颤颤巍巍地从马车上下来,左右看看,胃里一阵翻涌,他扶着墙“哇”地一声吐了出来。
陆观南移开了视线。
福奴叫道:“哎哟,世子爷,您的这酒量怎么不增反退呢。从前与尤公子他们拼酒,您都是以一敌众,丝毫不落下风的呀!”
“喝、喝酒厉害算什么?我今日是状态不对,平时我都能喝好几瓶好几箱……”
凌当归说大话,一张嘴,牙齿一合,咬到了舌头。
他自小体弱,别说酒了,连饮料和浓茶都不能喝。
福奴见陆观南往旁边一杵,气不打一处来,“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过来?世子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你就死定了!”
醉吐的少年似乎还不尽兴,想吐吐不出来。
陆观南只好过去,犹豫片刻,弯拳,在凌当归后背一处用力一按——刚要起身的凌当归顿时俯身,吐了个干净,这下舒服多了。
陆观南素有洁癖,看到此番污浊,不由背过身去。
福奴堆笑对凌当归说:“世子,咱们上马车吧,回府后您就可好好休息了。”
“不坐马车!”
凌当归挥着广袖,摇摇晃晃地向棕黄色的马走过去,温柔地抚着鬃毛,“我要骑马!”
福奴赶紧劝:“哎哟世子,您醉了,怎么能骑马呢?若是出了什么好歹,奴才今后可怎么办呀?”
“不管!本世子就要骑马!”
凌当归拽着马绳,抬脚想踏上马镫。尝试了好一会,汗都出来了,还没上马,“怎么回事?”
陆观南有些看不下去。
凌当归抬右脚,想踩左边马镫上,且脚都只抬起一点点,根本就够不着,怎么能上去呢。
“你!过来,把本世子扶上去!”
凌当归突然指着一棵桂花树,跋扈地说。
福奴立马转过去,“世子爷,咱们还是坐马车吧……”
凌当归将他推开,“不是你!”
那就是陆观南了。
福奴瞪他,“世子爷说话没听见啊?”
陆观南皱了皱眉,解开马与车的束缚条绳。然后他与福奴一同扶着凌当归,助他上了马。凌当归一惊,身子一晃,趴在马上。
“你可别想耍什么花招,东梧卫的人都在盯着你呢。”
福奴警告他。
陆观南翻身上马,双手环住凌当归两边,虚拽缰绳。他往斜后方看了一眼,那里看起来安静极了。陆观南闭目细听,知背后藏了至少有十来个暗卫。
如此隐蔽,个个高手。
“车厢就劳烦你了。”
福奴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如同钟鼓般的马蹄声起,扬尘而去。
几乎是同一瞬间,隐匿于深夜、高墙之下的东梧卫,猛地一跃而出,纷纷追向那匹马。
福奴气得跳脚,命其余仆人,“还不赶紧去追,若是世子有什么闪失,你们都担待不起!”
快马驰骋在空旷无人的街道,风声呼啸,落叶旋转,抬头看,湖岸边的树枝上挑挂一轮明月。低头看,凌当归面色的因喝了酒而泛起红润,耳朵也是红的,只是一双眼睛,水润润的,像那晕着柔白银光的天上月。
凌当归很是激动,他这是第一次骑马呢,风吹在脸上,舒服得很。
“凌世子。”
陆观南叫了他。
“干嘛?”
凌当归凶巴巴的。
“为什么要舞剑?为什么要替我解围?”
陆观南等了一会,终于等到凌当归回答。
“舞、舞剑不好吗?你弹琴,我舞剑,我帮你吸引火力……啊不对不对,跟你没关系,是我、我就喜欢舞剑,还有黄金拿呢,黄金啊……等这边结束后我就……我就去武器铺里挑一把好剑,反正老子现在身体好,我、我要学剑!剑比竹子更有范!”
结结巴巴的,陆观南勉强能听懂。
“竹子是什么意思?”
又过了一会,凌当归随手一指:“喏,那不就是竹子……”
陆观南有些头疼,索性直接问:“你到底是谁?”
马蹄踏过一地金黄的桂花瓣,陆观南觉得肩上脸上有些痒。
“我、我还能是谁?我是凌纵、凌当归啊……”
片刻后,他听见含混不清的声音,细细分辨,只能听清楚他说他叫凌纵。
陆观南相信自己的判断,除非中邪,否则他绝不可能是凌纵。
陆观南转念一想,又问:“今夜中秋,世子可有思念的亲人?”
“亲人啊,没有,我爸妈都不要我……”
路过板桥,疾风催桂花。
陆观南很快脸上起了红疹子,身上痒得厉害。
心也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