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小院,刘备目光一下便被门头的几张粗糙黄纸吸引了过去,
他凑近前,才发现是一些鬼画符,“符箓?”,昨夜阿母说的大抵就是这玩意儿吧!
“有邪祟妖魔,那应当也有茅山道法啥的了”,他咕囔着,觉得自己不用太大惊小怪。
走进前院,
小道上,
三两仆人在轻声低语,
“这符箓可真灵啊,昨夜竟然真的没有发生些什么”
“嗯嗯……老夫人欢喜极了,让管家给那些道士布施,足足送了三千金呢”
“现下外面的百姓都乐疯了,这些符箓不仅能镇家宅,若是火化后用水吞服,还能驱邪呢”
“是啊,不然昨夜死的人会更多,这些道士若是能早点来,前夜那些可怜人就不用死了”
“我准备一会儿朝管家告个假,也去求一张符箓,给我家里人送过去”
“我也去,反正那些道士不收钱,都是白送的”
“这些道士仁义啊”
“嗯,是大善人”
……
刘备认真地听着,对这些道士也越发的好奇起来,真有这么神?
见过刘母后,他草草地吃了早饭,便唤来刘安,一起出了门。
马车上,
“少爷,昨夜涿县突然来了许多道士,给百姓分发符咒,听说都是从冀州过来的”
“冀州?”,刘备惊声,惊觉到了些什么,“这些人可自称是太平道教众?”
刘安点头,“的确都是张天师的教徒”
刘备瞳孔一窒,此时诡异横行,张角势必不会放过如此收买人心的良机,大肆发展教众,
只是,这动作未免也太快了吧。
“你立即回府,若是管家回来,告诉他,若是发现府中有人加入了太平道,立即找由头逐出刘府”
“啊~为何啊?”,刘安不解,太平道的符箓他也是眼红得紧呢!
“没有为什么?”,刘备面色阴沉,太平道势大,他阻止不了,但刘府绝不容许太平道的渗透,“快去”
“喏”,刘安见刘备急眼,急忙应声,
“停车”,刘备叫停车夫,跳下了马车,“送小安回去”
“少爷你呢?”
“不必管我,你速速回去”
“喏”
……
官道上,
刘备一人走着,在仔细观察每一家的门头,
符箓摇曳,窗台房门都有。
那些前夜逝去亲人的人家之中也是,棺椁停在院中,有身着寒酸的道士在超度亡魂,念经声不绝,
他远远地静立,一眼就认出了这似曾相识的装扮,
正是昨夜阻拦他车架的那两个道士的着装,
看了半晌后,他又走向了下一家,渐渐发现了不同,
这些身着寒酸的道士,似乎只在贫苦人家停留,替无力操持法事的人家超度亡魂,
而殷实之家,虽有道士,却是另一种着装,明显不是同一类。
他不解,
太平道既然要收买人心,为何不去殷实之家,穷人家根本培养不出武人,黄巾起义时根本无用。
“呜呜……”
远远的,突然有女子的啼哭声传来,是一座雅致的庄园,应是殷实之家。
刘备循声走去,看到了满院的素蒿,门窗之上也贴有符箓,
他走近时,刚好有人出门,在院门上挂起了大白灯笼,
这是……新丧。
符箓不是能镇妖邪吗?
“见过刘师”,中年人作揖,认出了刘备。
刘备回礼,“贵府可是有人病故了?”
中年哀戚地摇头,“非也,是犬子昨夜不幸被妖邪所害了”
“符箓可是无用?”
“太平道的道长们说,符箓的功效,取决于信徒是否信奉张天师,犬子心不诚,因此才遭此灾祸啊”
心不诚?
刘备心间冷哼,只怕是符咒根本就没有什么用处吧!张角不过一个老神棍,真当自己是上帝了,他随即作了一揖,“先生请节哀”
离开这户人家,他又继续前行,发现新丧的人似乎并不少,
不同的是,他们的亲人都没有了前日的惊恐,而是满脸叹息,
家人诚心不够,非是符箓的锅啊!
不然村里家家户户都贴上了符箓,为何妖邪偏要来害自家呢。
至于符箓的效果,并没人怀疑,因为太平道的道士们给他们展示过。
刘备此时就站在另一个村子中,
一名少女被绷在树干上,听闻是被妖邪附体了,
他凑近前,看到了诡异的一幕,
少女眼成死鱼眼,青筋暴起,四肢扭曲,喉咙在耸动尖叫着,并不似人声,
一名道士从怀里掏出符箓,在碗里燃烬后倒上了水,灌进了少女的嘴里,
“啊~”,少女身上有青烟溢散,一道不似人声的鬼嚎响起,
少女体表青筋随即隐伏,双眼重新变得清澈,在村民的围观中恢复了正常,
村民欢呼,符箓,是有用的。
一路前行,这样的一幕他又接连看到了几次,或是少男少女,或是老人……
刘备心神沉凝,认真观察后,有了某种猜测,
妖邪害人,并非是所有人都会遭遇,终究只有少部分人家,
可此时草木皆兵,民心惶惶,都需要一个心灵的寄托和慰藉,
然后,太平道来了,
他们告诉民众,妖邪在张天师的符箓下是可以祛除的,只要诚心信奉张天师,符箓便会护佑尔等,
死人了,一句心不诚便可以打发,幸存的民众愚昧,很好糊弄,
至于没死的,那自然都是符箓的功劳了,没见那些被妖邪附体的人,在符箓下变作了正常吗?
“哼~真是好手段”,刘备冷哼,符咒或许有用,但应该只是少数,凭借张角一人,能在这短时间内画出这么多吗?
所以他敢肯定,那些被赠予百姓镇家宅的符箓,铁定都是一堆废纸。
可这事他还真没有办法揭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人家并非没有真本事,符水祛妖邪就是明晃晃的例子。
夜,
如墨,
刘备怅然地立于窗棂边,神色凄然,
“无赤龙,不汉家”,他轻语咕囔,重复着赤龙的话语,“汉室江山可亡,可我汉家绝不能灭”
“可大汉体制若是继续如此,汉家再兴又有何用?”,他激愤,目光宛若刀锋,“百姓被剥削的的状况若是无法改变,不过又是一场百姓悲哀的延续而已”
这短短几日时间,他见到了太多的生死,百姓的凄苦和不幸,深深地刺痛了他,
特别是对于士族,管家多方打探回来的消息,让他心凉,震怒,
诡异为祸,以卢氏为首的涿郡士族,非但不派出族中文修子弟去庇护百姓,反而纵祸而肥,大肆低价收购那些无力操持亲人丧事的农户土地,
读圣贤书,却行苟且事,
特别是那些卖身葬父,兼之面容姣好的女子,竟然在士族中成了香饽饽,引发了争抢,他们互相攀比,私底下相邀饮宴,让新收的小妾出面作陪,无视了人家新丧亲人的人伦,强逼着这些可怜人强颜欢笑,
若是能在酒宴上得到宾客的称赞,主人会以此为荣,令新纳的小妾陪宾客纵情声色,
这何其讽刺,
外面百姓悲惨哀嚎,四处都在生离死别,可高门之内却在饮酒作乐,欢声笑语。
太平道是反贼,可不管目的如何,人家确实是在救助万民,
这和士族所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万民为水,载天下之舟,民强则水涌不绝,方可航行亿万里,没有万民,什么士族?什么天子?都是狗屁”
对于这些已经变作毒瘤,病入膏肓的士族,
刘备恨,恨之入骨,
但士族的强大让他无力,只能隐忍,士族之盛,不是他而今能够触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