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德如何对待刘瑾,张永不想多说。要让杨一清明白,得说正德的个性,也得说刘瑾的个性。
说说刘瑾无妨,正德却说不得。
杨一清说:
“刘瑾圣眷优渥,又是随待皇上左右的人,张太监的话皇上听得进去吗?不如设计除去他。”
共事以来,张永不得不承认,若讲运筹帷幄,他给杨一清提鞋都不配。
他虽然没有信心干掉刘瑾,还是虚心地问:
“总制大人定然胸有成竹?”
杨一清慨然说:
“张太监也是朝廷重臣,安化王叛乱是何等大事,皇上钦点你做监军,可见对你十分宠信。回京面圣,皇上必要为你置酒庆功。张太监趁机揭发刘瑾,极力陈说海内愁怨,都由刘瑾贪酷引起的。皇上英武决断,一旦醒悟,必然诛杀刘瑾。刘瑾既诛,皇上必然更重用你。那时你便革除前弊,收天下人心。吕强、张承业的丰功伟业,千载之后,只有张太监一人!”
杨一清以为刘瑾常在正德身边,张永没有机会使用反间计。
不过张永也被打动了。
如果有好办法,为何不扳倒刘瑾,自己做大呢?
为何要让刘瑾一直压在他头上呢?
照正德的个性,庆功宴上必要大醉,劝他拿下刘瑾,还是大有希望的。
他以前觉得八虎必须团结一致,才不会两败俱伤,让左班官坐收渔利。
可刘景祥死后,刘瑾势必将血仇记一份在他头上。与刘瑾倾轧势所难免,他不得不改变主意。
然而,抛开私人恩怨,他觉得刘瑾没有必死的理由。
“说服万岁爷杀刘瑾,并不容易。再说,刘瑾虽然乱政,并非一味作恶。几年来他的政绩也是显着的,可以说功过参半。就拿宁夏叛乱来说,倘若刘瑾一味乱政,用的人都是饭桶,安化王造反,哪能十八天就平定呢?万岁爷要杀他,也得有个理由吧!”
杨一清笑道:
“张太监听说过王莽的事吗?王莽乱政,表面上也让人心服,做的好事远比刘瑾多。后来有人写诗说,如果王莽死的早,就是个大大的忠臣。正所谓大奸似忠。”
张永心中豁然开朗。
“这道理义父也跟我反复说过的,只是万岁爷舍不得刘瑾,我回京后慢慢想办法。”
杨一清知道张永并不相信能杀掉刘瑾。
“有句古话说,有非常之事,然后有非常之人。干大事哪能拘于常规呢?只要张太监决心已下,一清有一计,准让皇上不再犹豫。”
张永凝神屏息问:
“大人的妙计定然管用。”
“只要张太监坚持刘瑾反形已具,皇上哪敢掉以轻心呢?他必要到刘瑾府上亲自搜查。他信任刘瑾,如不眼见为实,并不甘心。张太监随皇上去,在刘宅做手脚,兵器、龙衣、伪玺,尽可以放入刘瑾宅中。这么一来,只要将刘瑾抓起来,立刻公布消息,并不让他与外人通消息,刘瑾就死定了,而且还不知道自己是怎样死的。”
张永一听果然是妙计。
对内官来说,栽赃是他们的拿手好戏,可谓小菜一碟。
计谋已定,张永带着五百个亲兵和大队官兵押解安化王等一干人犯回京献俘。
他叫心腹骑快马回京,告诉马永成准备好栽赃物件。
这天到河北地界,天已黑了。张永传令安营扎寨。
张永眼看有希望弄死刘瑾,即兴奋又紧张,一直吃不好睡不好。
这一夜也是迟迟睡不着。
半夜,巡逻的哨兵通报有故人来访。
张永传见,亲兵带一个人进来,竟是朝廷通缉的刘七。
张永不禁大吃一惊!
张茂让刘瑾下令逮捕后,朋友们聚集在京畿一带相机救他。
刘氏兄弟想好多的办法,最后都觉得行不通。
张茂投进内行厂大牢,从那儿救人,无异于虎口拔牙。
再说,就算救出来,想逃出京也不容易。
张茂双腿断了,行动不便,只怕尚未出京,就丢掉性命。
刘氏兄弟无奈,只好学张茂的,先让人找张茂官场上结交的朋友。
这些人知道是刘瑾下令抓捕的,也都没有办法了。
刘氏兄弟决定上京,以他们换张茂出狱。
他们是朝廷发下海捕文书要捉拿的人。
张茂虽然名头不小,可他出事都通过官方朋友解决,没有留下案底。
刘氏兄弟本以为两人换张茂一人不成问题,可张茂的那些朋友都劝他们别干蠢事。
他们又不能上门自首。万一被朝廷投入大狱,又不放张茂,苦心白费不说,张茂就更不容易救出来了。
后来找到马永成。
马永成知道刘瑾捉拿张茂,要陷害他和张永,此时出面,等于给刘瑾多留下把柄。
而且,张茂暂时不会有生命危险。
张茂每年给他大把银子,他当然想救人,但不是时候。
为了吓退刘氏兄弟,他让他们拿出十万两银子赎人。
刘氏兄弟信以为真,果真去筹备银子。
张茂劫掠的财物,要勾结权贵,广交朋友,手下还养着大帮人。稍长时间没有进项,手头便告匮乏,自然拿不出大笔的银子。
杨虎和刘氏兄弟虽然打家劫舍,可事业还没有做大,拖家带口养着一大帮人,平时也只当拦路抢劫是无本生意,图的是大块吃肉,大碗喝酒,手头没有多少闲钱,
想拿出十万两除非劫府库。
两个多月下来,兄弟俩为银子急得差点儿上吊。
其时公然称兵造反的除了蓝廷瑞、鄢本恕和廖惠称王于四川外,还有江西的汪澄二、罗光权、王浩八、王钰五等人,京畿、河南和山东的刘惠、齐彦名和朱谅等人,这些人大都跟张茂是朋友。
刘氏兄弟和杨虎不愿找他们帮忙,毕竟张茂在刘瑾手里,跟他们搞到一块儿,等于是反贼,张茂就死定了。
他们希望张茂没有案底,即便没能救出他来,也会从轻发落,来日方长,慢慢想办法救他,总比冒险强。
张永奏捷,他们又将希望寄托在张永身上。
张永既然知道刘瑾是冲他和马永成来的,当然也不会出面。
他料到正德和余甘都不知道这事。
他比马永成聪明,不像马永成只会用笨办法吓退刘氏兄弟。
他只告诉刘七去找大理寺少卿余大人。
“余大人能做到?”
“这是唯一的办法。”
之后就下令送客了。
刘七让张茂的朋友在城外接应,他单身进京,直接去大理寺。
他在大理寺观察两天,听到余青天好多故事,觉得这个糊涂的余青天,恐怕也不能摆平这么一桩大案。
可张永说得很有把握的样子,加上实在没有其他门路,他才打好主意,既便龙潭虎穴也要闯一闯。
这天余甘升堂,刘七抱着必死的决心走进去。
他想张永的话只说一半,个中必定大有玄机。
官场上的事,他虽然跟随宁杲多年,可也自知不是明白太多。
但不管怎么说,他一亮出身份,就打算束手就擒。
他只要救出张茂,其余的就不多考虑了。
不料坐在堂上的余大人一见他进来,忙下令退堂,叫他进后衙叙话。
刘七不敢多说什么,低着头跟在她后面进后衙。
余甘让从人出去,对刘七说:
“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自投罗网吗?”
刘七觉得她的口音有点熟悉,一时想不起在哪儿听过,忙跪下来,说:
“刘七为着义气,任凭大人处置。”
余甘卟嗤笑出来。
“哪有师兄跪师妹的。”
刘七这才猛然想到余甘,她的闽南口音在朋友当中独一无二。
他站起来,看看余甘的胡子,也禁不住笑了。
“你倒是出息了,怎么做起官来了?”
“只许你捕盗,不许我当官吗?”
两人还没有说两句,刘七就忙将张茂的事说了。
余甘大吃一惊。
“张大哥陷在牢子里,我竟不知道?我马上叫人放他出来。”
“谋定而后发,不要急着一时,他可是刘瑾下令捉拿的人呢。”
余甘不以为然。
“刘瑾不就是那个胖家伙吗?前回让我传来打一顿屁股。他哥哥就是我亲自打死的。”
刘七倒是听说这事,他只是觉得奇怪:
“你怎么捉来的?将他打了,还能当官呢?”
“我虽是女流之辈,可这官当得堂堂正正,从不贪一文钱,为什么不能当官呢?”
言外之意颇为得意。
刘七是场面上见多识广的,他一听就知道余甘作为女孩子,不明不白当上官,又糊里糊涂打了刘瑾,背后肯定有个大大的靠山。
她的靠山只能是民间传言的当今皇帝,或者太后,天下只有这两人才能拿捏刘瑾。
他一直以为正德是亲王。
刘七想,余甘也许通过他认识皇上或太后。
刘七在余甘的后衙安顿下来,余甘让差役去内行厂提张茂。
她连刘瑾都拘来打板子,差役们觉得到内行厂提人,算小事一桩。
不料他们却空手回来。内行厂的人说什么都不放人,他们也没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