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赌徒的叫喝声震耳欲聋;屋内,一片寂静,甚至脸上露出的神情格外奇怪。有害怕,有怀疑,有防备。
面具之下,白无常的脸没人能发现。或许真的是自己说的太直接了,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几位,可能接这活?”
几人再次面面相觑,可以看出有几人脸上都面露难色,对于此事,已有决定。
白无常也能理解,再次开口道:“我就是比较好奇,太子殿下英明神武,真会死在那场战役?”
“放肆,太子殿下也是你能随意议论的?!”
面具之下无奈一笑,没想到连这种地方都有白焱的信徒。
“我们接不了,你走吧。”
尽管早已料到,但还是有些失落。
“那么几位可否知晓,当时那场战役中,如今还活着的人现在都在做什么吗?”
其中一人不屑一笑:“早死完了,当时那场战役大败,最后只有丰都王一人狼狈回来了。”
白无常一愣,看着几人不甘的脸色,着实让他不知所措。
当时那场战役,竟只有丰都王一人生还吗?
白无常朝着几人道谢后,便慢慢离开了仙云坊。
难不成真的是自己想的太多了吗?难不成真的是那时的燕国突然顿悟,才将大卫打败的吗?
这本不关白无常的事,但是他就是想了解当时的真相。
若是白焱还在大卫,那么如今的大卫或许会变得更好。尽管他不喜欢白焱,但他不得不承白焱在所有人心里的地位。
白焱的死去,无疑是整个大卫的一大转折点。尽管后边丰都王重新振作起来,再次给大卫一个安宁。但一切仿佛都变了。
他不知道,白乐当时真正明白了白焱的死,他哭的有多伤心。
他不敢想。
当他回到白府时,时间已经很晚了。周围的街道上几乎已经是空无一人,时不时的传出士兵巡逻的声音。
而白乐就孤独的坐在白府大门的台阶上,用手撑着自己的头,眼睛已经闭上了。周围幽暗的光线打在他脸上,让白无常感到些许的心疼。
白乐是在等自己。
他走上前,温柔的把他叫了起来。
他揉揉自己的眼睛,迷糊的看着眼前的白无常,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来。
“哥哥,你去哪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在宫里陪着陛下处理些问题,一时没注意时间,所以回来晚了。你一直在这等着我吗?”
白乐点点头,逗的白无常一笑。
他将白乐从地上牵起,随后带着他进了府中。
这时,惊羽慌张的冲了过来,差一点撞到了白无常二人。
“小少爷,太子殿下!”
“惊羽,那么慌张做甚?”
“老爷如今在府内大发雷霆,如今我也正是准来找小少爷去劝劝。夫人也在一旁,但似乎没有任何作用。”
白无常一愣,今日自己离开时白廷都好好的,怎么大晚上的发这么大的火?连言婉诺都劝不住?
“可知道白叔为什么大发雷霆?”
惊羽慌张的摇摇头,满眼的慌张。
白无常看了一眼身边的白乐,俯身说道:“乐乐就别去了,如今时间也太晚了,你先去休息吧。”
“但是我爹爹……”
“白叔那边我去看看,你放心吧。”
白乐乖巧的点点头,跟着人便慢慢离开了白无常。
白无常来到了惊羽旁,看着满脸慌张的惊羽,语重心长道:
“惊羽,以后再有这种情况,先别告诉乐乐。他还是小孩子,不应该看见白叔发怒的模样。以后再有这种事就先来找我。”
“我明白了。”
跟着惊羽走了一段距离后,就能听见白廷怒吼的声音从屋内传出,甚至还伴有东西碎掉的声音。
白无常眉头一皱,平常里,白廷几乎都是和蔼可亲的,自己也从未见过白廷发怒。可是现在的白廷,有些让白无常陌生。
他不安的推开院门,吩咐惊羽立刻去找白乐,他可不想让白乐看见白廷这般模样。
此刻的院里早已一片狼藉,屋内更是让人惊心。白无常艰难的朝着里边走去,只听见白廷的嘶吼。
言婉诺也在一旁,看着自己近乎疯魔的夫君,只有掩面而泣,毫无办法。
“凭什么,凭什么!我这些年做的这些,我这些年付出的一切,他凭什么!”
随着白廷的怒吼,瓷器再次落在地上摔的粉碎。白无常从未见过如此的白廷,就算连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来到言婉诺身边,小声说道:“夫人,这里危险,您先离开吧!”
言婉诺仿佛看见了救命稻草,眼角带泪的抽泣道:“无常,你帮我劝劝阿廷吧。他现在这模样,我说话他也听不清。”
又是一些杂物飞来,眼见马上要砸到言婉诺,白无常立即出手抓住。
他看着手中的东西,再看着疯魔的白廷,朗声道:“你们先把夫人带下去,留在这里太危险了。出去让人把院门看好,不要让任何人进来,特别是乐乐。”
随后他又轻声道:“夫人,我会让白叔冷静下来的,您先出去。”
“无常,你不会对阿廷动手吧?”言婉诺紧紧的抓住了白无常,脸上带着一丝恐惧。
白无常笑笑:“您们都于我有恩,我怎会对您们动手呢?放心吧,我来劝白叔。”
看着言婉诺不舍的离开,白无常才转身面对着白廷。
如今的白廷披头散发,眼里布满了血丝,看起来十分可怕。他嘴里不停念叨着“凭什么,凭什么”,语气透露着不甘与失望。
“白叔,你冷静一些……”
白无常皱着眉头想靠近白廷,但是此刻的白廷已经失控,用手阻挡了白无常前进。
“别过来,别过来——”
他只好驻足,心疼的看着身前的人。
白廷浑身颤抖,只怕要晕过去。如今的他也已经有四十九,经不起这般折腾。
“白叔,我是无常,你能认得我吗?”
看着白廷拿起了桌上的剪刀,白无常顿时感到慌张无比。若是他突然做出什么傻事,或许会是自己一辈子的心魔。
“您先把剪刀放下,我们都先冷静,有什么事我们一起解决。”
见白廷有点动摇,白无常突然看见了一旁翻飞的棋盘,突然灵光一闪。
“白叔,我们下盘棋吧。”
“下棋,下棋……”他喃喃道:“你要和我下棋……”
白廷特别喜欢下棋,他的棋技在大卫可谓是数一数二的存在。
白无常点点头,随后小心翼翼的将一旁的棋盘拿了过来,其中的视线没有离开过白廷。
尽管棋子早已散落一地,但还有着些许的棋子在棋罐中。自己不敢去捡地上散落的棋子,生怕视线一离开白廷,就会发生什么难以预料的事。
他胡乱的摆好了一局棋盘,示意白廷坐下。
见白廷双眼迷茫的坐下后,他心里不禁松了口气。但是剪刀依旧拿在他手,也难以放松警惕。
二人就这般慢慢的对弈,但白无常心不在焉,很快便要败下阵来。他的心思都在白廷身上,只希望这样可以让白廷冷静下来。
“他凭什么……”
白廷是一声呢喃打破了这诡异的宁静,让白无常心头一震。
他抬起头看着白廷,只见他两侧脸庞已经淌下了泪水,眼中透露的不甘让白无常特别揪心。
“白叔,能和我说说吗?”
白廷举起一枚棋子,不甘的放在了棋盘上。这颗棋,无疑是一步烂棋。
“这些年,我为大卫做了那么多,他都是看在了眼里的。可是为什么,他会这样对我?凭什么,凭什么?”
尽管声音很小,几乎微乎其微,但白无常依旧一字不落的听清了。白廷嘴里所说的“他”,无疑是安衡帝了。
“我这些年,为了他,毁了我的名声;为了他,不惜与百官抗争到底。可是最后,他却一点都没想到过我……”
白廷近乎哽咽,声音早已沙哑不堪。白无常坐在他对面,坐立难安。
“他竟,想让我儿子,去换回丰都王的心……”
白无常如遭雷轰,一时间脑海中天旋地转,耳朵嗡鸣。他甚至怀疑自己是否听错了。
自己突然想起今日在宫中提到丰都王时安衡帝的神情,当自己说完最后一句话时,安衡帝脸上露出的愧疚,或许不是对丰都王的。
而是,对白廷和自己的。
他此刻的心情复杂,愤怒到了极点。任谁都知道,白乐对于白无常,简直就是逆鳞,谁都不能伤害白乐。
“我曾经将他捧到了万民钦佩的地步,不求他记住,但只求他能对我的亲人好一些。但没曾想,我所付出的一切,都抵不过一名异姓王。”
白廷咬牙切齿,双手握的很紧,青筋清晰可见。他的全身再次不自觉的剧烈颤抖起来,双眼凸起,十分愤怒。
“或许是他认为,这是我应该做的。只要能让他高兴,让他达到目的,我就必须去做吧。所以,在早朝中,我如鲠在喉。”
他能理解白廷此刻绞痛的心情。
从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从小一起立下誓言的朋友,此刻陌生不已。
他坐高堂,享受着万民朝拜;他为权臣,为他挡住了所有的风雪。可是现在,他甚至还想要自己的儿子为他谋利。
白无常似乎能看见白廷一人在朝堂上面对百官讥讽的情形,白廷一人无助的看着高堂上的君主,但得到的却是陌生的眼神。
那时的他该有多无助呐!
曾经一起长大,一起发誓的好朋友在当时,永远的留在了回忆之中。
此刻的棋局早已没有了更多的棋子落下,二人就这般沉寂,谁都没有说话,此刻他们心中的想法都是一样。
自己做了那么多,没有功劳也应该有苦劳吧。但是安衡帝却没有在乎自己的一点感受,没有在乎自己是否愿意再让自己儿子出去受苦;没有在意自己在朝堂上被百官讥讽的无措。
若不是为了他,自己又怎么会成为一个被百官针对,被百姓唾弃的人呢?
自己二十多年来的付出,似乎就这样沉寂,喂了狗。
所以白廷才会如此激动,才会如此的疯魔。
曾经有人说他傻,有人说他蠢,他都只是笑笑回应。因为他相信,安衡帝一定会记住自己所做的一切。而且,自己的所作所为也是为了大卫。
可是现在,自己是真的傻。
白无常艰难的站起身,他能体会白廷此刻的感受。那种无助,不甘与失望。
曾经的自己,何曾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形呢?
“白叔,我不会让乐乐离开晟都的。”
他的语气很冰冷,几乎不带一丝情绪,可却坚定不已。
对于二人而言,白乐无疑是二人所珍重的人。他们都想保护好他。
如今,要让白乐再次离开受险,自己怎么可能同意?
丰都王从前一直不喜白乐,如今又为何要让白乐去换回丰都王的心呢?
自己一无所知,或许连白廷也是完全不解。
白无常小心的走到白廷身旁,屈身蹲下,眼中充满了坚定。
“白叔,相信我。只要我还在晟都一日,我就不会让乐乐去冒险。我白无常,从不守规矩,也从不怕规矩。我只想保护好我身边重要的人。”
白廷的双眼越来越红,他的双手紧紧的握住了白无常的臂膀,浑身依旧还在颤抖。
“无常,你能保护好乐乐吗?”
“只要我白无常活在这世上一日,我就会保护乐乐一日。”他把白廷的双手握在自己手里,“不止乐乐,还有你们。”
白廷此刻似乎终于有些撑不住了,两行清泪流下。紧绷了那么久的身体骤然松懈,直直靠着白无常晕了过去。
白无常拿起他身前的剪刀,一用力竟将剪刀碎成了粉末。此刻的他,周身散发的气场恐怖如斯,让人不敢靠近。
他明白白廷的感受,这种感觉,他再熟悉不过了。那些曾经的回忆,又再次以碎片的形式进到了自己脑中。
他看着地上躺着的白廷,不免感到锥心一般的疼痛。
他将白廷抱到了床榻上,替他掖好了被子,随后便转身离开。
握剑的手不自觉的有些颤抖,但是他的脸色却坚定不移。
白乐,他们不可能再从自己身边夺走。